新年的第一天是個久違的大晴天,蘇禾帶著裝著杞漯的袋子出發了。
雪川城不似臨沽雕欄畫樓人口眾多,平日裡街上的人總是稀稀疏疏的,可到了過年的時候街上的人一下子多了起來,平日見不著的好吃的好玩的全都擺了出來,小商販們熱情的吆喝著讓蘇禾產生一種自己依然身處臨沽的錯覺。
雪川城是靖國最北邊的一個城市,雪川之外便是連綿的雪山,而雪山的背後便是稗國的領土。蘇禾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雪地裡,出了雪川城,方才的熱鬨喧囂被高高的城牆隔絕開來,她麵前是一望無際的白雪和高高聳立的雪山,越往前走便越是安靜,後來連鳥叫聲都聽不見了,隻餘下她的腳步聲和杞漯在袋子裡磨爪子的聲音。
“把我送到後你有想過去哪裡嗎?”杞漯在袋子裡問。
蘇禾立馬道:“回家。”
“然後呢?”
“找個地方乾活,賺錢。”
“然後呢?”
“長大,成家,兒孫滿堂,老得不行的時候乾錯利落的死掉。”
“好無聊。你希望的人生。”
“千千萬萬的人生都如我這般,你是說千千萬萬的人生無聊麼?”
杞漯想了想道:“沒錯。”
蘇禾沒有生氣反倒笑了:“你可彆瞧不起這樣的人生,無災無恙已是萬幸。”
“可是好沒意思,就像一張白紙上麵什麼也沒寫也沒畫就被揉成一團扔進廢紙簍裡了,被白白浪費掉了一樣。”
“那怎樣才會不被浪費?就算名垂青史流下的也不過是個名字,誰又能真正留下什麼,我喜歡我的日子平淡自在,幫你走這一程是我這輩子冒過最大的險,從今往後我都不會再做這種事了。”
“那為什麼要幫我?明明你根本就不願意。”
“那你方才為什麼要問我之後會去哪裡?明明你討厭我討厭得不得了。”
杞漯被她的反問給噎住了,沒有說話。
蘇禾見杞漯沒有說話便接著道:“我也不想回答。如果你非要個答案,我會說因為我愛管閒事。但這不是答案,真的答案我自己也不曉得。有時人與人就是這樣總是會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緣故糾纏在一起,時候到了又忽然各奔東西,影子都找不著了。”
杞漯咳了一聲後道:“看在你幸苦送我一程的份上,日後若你有難處我會幫你的,我不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幫與不幫我都無所謂,送你是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你沒有欠我什麼。”蘇禾雲淡風輕的道了一句。
之後幾天的路程兩人俱是一言不發的走著,即使到了夜晚杞漯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出來,他總是趴在袋子裡透過袋子口的縫隙看黑夜中閃爍著的星星。偶爾的,他也會透過縫隙偷偷看袋子旁邊坐著的人。
這人呆呆的盯著夜空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長途跋涉把她曬得很黑,可她的睫毛很長,眼睛又圓又亮,上次摔的大包在腦門上留下了一個淺淺疤被她用劉海給遮住了,微風吹起她的衣袖,她的身上傳來甜絲絲的味道,想必又塞了幾包蜜餞在身上。
杞漯的心裡泛起一種莫名的情緒,這種情緒讓他不太好受但並不是憂傷也不是難過,偶爾的夾雜一點苦澀的歡愉,他從未擁有過這樣的感覺,他有點不解的望著眼前人希望能夠緩解這種感覺,可以越看這種感覺就越強烈,強烈到難以控製,他一度想要從袋子裡出來,想要情不自禁的開口說些什麼,想要......他究竟想要什麼?他自己竟也不清楚。
他十分惱火的鑽進袋子裡,拿爪子捂住自己的眼睛背對著袋子口的縫隙,旅途中的很多時刻他都不喜歡,但他尤其不喜歡現在,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樣,從來沒人告訴他這是什麼感覺,直到後來他乾脆緊緊的關上了袋子的縫隙不再去看那人。蘇禾以為他又在發什麼脾氣,於是也一直沒有管他,到頭來二人一句話都沒有講過。
終於,在飄著小雪的某一天,他們到達了嶼峰山。
嶼峰山看上去和彆的雪山沒什麼不一樣,除了比彆的雪山高一點外,沒什麼特彆的了。月亮掛在天邊的時候,蘇禾把杞漯從袋子裡拉了出來。
“到啦,你現在自個爬上去,我在山下等你,如果那個神女不在的話我們一起回去。”
杞漯坐在雪上,望著她:“如果她在為什麼不能一起回去?”
她淡淡的笑了笑:“我不知道你要許什麼願,但我知道如果那願望成真了的話,我們便再也不是一路人,既然不是一路人就不必再同行了。”
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瞧著她,隨後瀟灑轉身對她擺手:“我會願望成真的。”
“好啊,求之不得。那我就不用再見你了,說實話,你真的很難相處。”蘇禾語氣輕快,帶著如釋重負的快意。
杞漯聞言,心中卻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可腳下依舊邁著瀟灑的步子,故意走得十分愉快,也似忍不住要擺脫身後那人一樣。但其實他很想問問她到底有多麼受不了他,以至於連最後一段路也不願同他一起走。
他賭氣似的越走越快,走到半山腰的時候也沒有回身看她一眼,待他回身的時候卻發現厚厚的雲層遮住了山下他什麼也看不清了,
他百無聊賴的走著,腿卻像綁了石頭,越走越沉重,他一個踉蹌被什麼給絆倒了,卻發現絆倒自己是一隻手,他用靈力化開了這四周的雪卻發現雪下全是血肉模糊的屍體,這些屍體全都身披鎧甲,似乎是士兵。
之前便聽蘇禾說靖國的士兵要護送什麼東西送給稗國,想必這些人在路途中遭遇了風雪不幸死在了半路上。杞漯對人類的死活向來沒有太多興趣,於是沒多作停留就走了。
他即將到達山頂的時候碰見一個不知從何處來的白須飄飄的老頭,他問這老頭是否見過神女,另他意外的是老頭竟真見過神女,他告訴杞漯神女正在山頂賞雪,在第二日破曉前才離開。
杞漯謝過老頭,很快就要破曉了,他得趕緊到山頂才行。
那老頭卻諱莫如深的笑了,他道:“這位公子,你眼下遇見了一件很棘手的事情。”
杞漯疑惑的停下腳步,不知他在說什麼,“我很好,並沒有什麼棘手的事。”
“神女方才救活了一位拿著重要寶物的士兵,她期盼那士兵所攜帶的寶物能減少一些殺孽,不想那死過一回的士兵是個膽小怕事的,轉手便把那寶物給了一位姑娘,眼下那姑娘正去了她不該去的地方。”
杞漯愣住了,他感覺自己的血液在緩緩變涼,他回憶起方才那些士兵的屍體,上麵全都布滿了銳器所致的傷口,像是故意被人引誘至半山腰,然後被埋伏擊殺而死,他們並是不死於簡單的暴風雪,如果有人刻意想要借機發動一場戰爭,這樣東西原是不應該被送到的。
他望了望前方的山頂,隻要他繼續爬下去,他就能找到神女實現自己夢寐以求的心願,他的身後是帶著夜明珠一意孤行走向稗國軍營的蘇禾,他若不回頭她便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