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聲風笛離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
榆槐下班時,已將近晚上十點鐘,當護士就是這樣,每天忙的半死不活的。
她從病房出來,換下了身上的白大褂,從櫃子裡拿出了自己的大衣穿上,和同事打了聲招呼就往外走了。
手機頁麵停留在十分鐘前,是宋寒蕭發來的消息,問她還有多久下班。
榆槐給病人輸完液後才看到這條消息,今天病人有點多,說不準會加班,但是還好,並沒有像她想的那樣加班。
她揣著手機往醫院外走,這條路走過很多回了,無比熟悉。
今年是認識宋寒蕭的第五年,她是在大一那年通過朋友的介紹認識宋寒蕭的,他比榆槐大一屆,兩人都是學醫的,宋寒蕭算得上是她的學長。
五月多的天氣,不冷不熱,夏天在不經意間一點一點到來。
市醫院門口的風吹來剛剛合適。榆槐有些失望,今天她沒有在門口看到宋寒蕭,以往他都會來這裡接他下班的,可是今天沒有。
她兜裡的手機震動幾下,不同於一般的消息,是特彆關心的聲音。
榆槐低頭解鎖,打開手機,果不其然,是宋寒蕭發來的消息,他說今晚有事,不能送她回去了,語氣頗有些抱歉。
她低著頭打字回消息,醫院門口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榆槐往邊上站了站。
醫院不同於任何行業,哪怕是街上所有的燈都熄滅掉,醫院裡也依舊會是燈火通明。
Y:[沒事,你先忙自己的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荼蘼:[那好,到家了記得給我發個消息。]
Y:[好。]
為了不顯得兩人間的對話太過於生硬,她後麵還附加了一下綠色的q版小恐龍比了一個OK的表情包。
榆槐麵無表情的把手機重新放回包裡,往夜市裡走去。
空氣裡彌漫的是夏天即將到臨的味道,她記得前幾天早上路過地鐵站的時候看到有人在梔子花了,遠遠的就聞到了香味。
普魯斯特效應在那一刻體現的淋漓儘,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校門口總有老人在賣梔子花,五個一把,外麵包著桐梓葉。可是那段記憶混著時間,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
就如剛認識宋寒蕭那年,已經記不清那個季節是什麼花在開了。
她隻記得荼蘼。
夜市已要散場,榆槐還沒有吃晚飯,醫院裡忙起來太忙了,這邊的事情還沒有落幕,那邊就有人又在叫護士了。
有時候遇到講道理的病人,能聽你說上一兩句話,遇上不講道理的,當著麵嘛幾句算是輕的,有些直接投訴。
天下的父母眼裡似乎隻有三個職業,一個是老師,一個是醫生,還有公務員。
當初填報誌願,她對於這些一個都不感興趣,但終究是架不住家長的軟磨硬泡,選擇了學醫。
哪知業內流傳著一句話:勸人學醫天,打雷劈,勸人學法,千刀萬剮,不是沒有道理的。
都說街邊的小吃攤不乾淨,但是香也是真的香,榆槐才不管乾不乾淨,直接要了一份涼麵,在一邊找了一個小凳子坐下。
打開手機宋寒蕭給她發了消息:到家了嗎?
榆槐拿起手機沒什麼情緒的回著他的消息。
Y:[剛到。]
“姑娘你要不要辣椒啊?”拌麵的大叔,額頭上爬滿抬頭紋,手上拿著麵盆拌麵的動作不停,等著她回答。
“微辣。”榆槐回答完,抬起頭朝著老板的方向問:“對了,有折耳根嗎?”
大叔低著頭往小盆裡麵放辣椒“有。”
“多要點折耳根。”
荼蘼:[晚上早點休息。]
Y:[好,你也是,早點休息。]
榆槐關了手機,不想再去回對方了。她和宋寒蕭在一起有五年了,期間沒少吵架,分分合合,可是她感覺,這一次是真的要結束了。
小吃攤後麵是一家早餐店,榆槐往身後看了一眼,已經關門了,她記得自己好像吃過這裡的包子,忘了是哪天早上買的了,隻是後來上班趕時間,有時不順路,再也沒來這裡買過。
她看了看一路過來的店麵,都還開著的,隻是多數都準備打烊了,在收拾著東西,榆槐有些感歎似的說:“這店這麼早關門啊?”
她的麵拌好了,大叔正在往一次性盒子裡麵裝,聞言往身後看了一眼,嘿笑一聲,口吻成熟,聲音略顯粗啞。
“人家那是早餐店,要吃早餐的,早上就吃過了,哪個還等到晚上去啊。”
榆槐聽完點點頭,笑的有些傻氣,隨口應付一句。
“也是哈。”
“來,你的麵好嘞,拿好啊。”
榆槐接過,提在手上,拿出手機掃碼付款,然後離開,前方不遠處一輛看著像是警車的車,下來幾個中年男人,穿著城管服,在往她這邊走。
回頭一看,方才賣給她涼麵的那個老板,已經在收拾攤子準備跑路了。
人世幾十載,奔波都隻為碎銀幾兩。
才在感歎彆人的生活不易,榆槐忽然又想到了自己,何嘗不是呢?值夜班的時候,日夜顛倒,穿梭在病房的走廊裡,不分晝夜,都是為了生活,誰又比誰高貴呢。
以往這個時候,宋寒蕭是她唯一的安慰。可惜現在,連這個安慰都沒有了。
宋寒蕭不喜歡花,但獨獨偏愛荼蘼。
最開始在一起時,宋寒蕭發了圖片給榆槐看,然後告訴她,這是他最喜歡的花,花瓣潔白如玉,小巧玲瓏,簇擁成一團,榆槐悄悄的記下,滿心歡喜的把手機壁紙換成這個。
宋寒蕭告訴了榆槐這種花會開在什麼時候,以及關於荼蘼花的典故,他說是用來裝飾死去少女的棺木的花,他覺得淒慘,所以喜歡。
當時她隻覺得這個少年喜歡的詭異,而少女淒涼
荼蘼花又名懸鉤子薔薇,屬薔薇科,初夏開花,花大,雪白,一般在4到6月開放,非常鮮豔美麗。
同年裡,榆槐家裡種的石蒜開了花,大紅色的,她挑了幾張好看的照片發給宋寒蕭。
他說荼蘼用來裝飾少女的棺槨,可是不知彼岸與其用法相似,世人都說彼岸開在黃泉路邊。
因此寓意不詳,很少人種植,多作為觀賞花卉。
一直到很多年後,榆槐才發現,他當初發給她的那張荼蘼花的照片,其實並不是荼蘼,是木香花,和荼蘼很像,隻是誰都沒有發現罷了。
荼蘼,開在山野間。
他也不愛荼蘼,隻是愛喜歡荼蘼的那個女生。
在這之前,榆槐並不認識宋寒蕭,是朋友介紹過來的,當初也是因為一句玩笑,至今想起來,確實好荒謬。
那年榆槐十八歲,剛剛高考結束,在家裡待了一段時間,覺得想要做些什麼。
離家之後去了南城,然後在那裡認識了林曉丹,她是合川人。宋寒蕭是她學長,兩人同地方的隻不過現在在印江上學,當時宋寒蕭大一。
她問起榆槐有沒有男朋友,榆槐搖搖頭,說家裡管的比較嚴,沒敢談。
晚上榆槐耳朵裡塞著耳機在看視頻,隻能聽到林曉丹在和彆人打電話,沒有聽到具體內容,林曉丹大大咧咧的,性格還算不錯。
直到幾分鐘之後林曉丹在微信上給她推了一個名片過來,頭像是個動漫男生,網名叫荼蘼,榆槐心中暗暗思忖,她還沒有見過荼蘼,有機會要見見。
林曉丹抬頭對她那邊說:“這是我學長,也還單著,你加一下嘛。”
榆槐拿著自己的手機,看看手機又看看她,從來沒有覺得這麼為難過,加不加似乎都不好。
她不太會和男生聊天,林曉丹從板凳上起來,坐到她的床邊,直接發了驗證消息過去,沒一會兒那邊就通過了。
她的手機現在簡直就是一個燙手山芋,林曉丹幫她發了消息過去。
拾:[你好!]
那邊接著也回了消息。
荼靡:[你好。]
“剩下的你自己慢慢和他聊啊,姐們隻能幫你到這裡了。”
林曉丹說完又離開,繼續和她的朋友打遊戲去了。
說來有些巧合,榆槐當時沒滿十八歲,很多地方都不敢收,隻能去給學校招生,剛好宋寒蕭也是這個學校的。
一來二去,也就聊著熟絡起來了。
許是初嘗甜頭,榆槐成天抱著手機,等宋寒蕭回消息,當時七月多了,晚上睡覺,宿舍裡麵要開空調,林曉丹要打遊戲,一般都是十二點才睡覺。
榆槐因為填報誌願的事情和家裡人吵了一架,當晚一個人出去了,她蹲在路邊的花壇旁,不懂為什麼大人們總要做些自以為為孩子好的事情。
她不想學醫,可是家裡人執意說那是個不錯的工作,將來就業是個鐵飯碗。
那幾天恰逢雨季,深夜的風吹來有些冷,路邊有喝醉酒的男人走過,榆槐攏了攏身上的衣服,不動聲色站起來然後走遠一些,隨便找個角落繼續蹲下。
好像現在這樣吹著風,也還好,花壇裡麵栽的月季,開的正豔,大紅的顏色,美麗又危險。
手機震動了幾下,有人給她打電話過來,是個陌生電話,因為上麵並沒有備注,可是顯示的是合川的電話。
榆槐第一時間想到了宋寒蕭,然後覺得不可能,可是心底卻又莫名的希望那就是他。榆槐沒有給過他自己的電話號碼,有很大可能是林曉丹給的。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對方傳來試探性的一句男聲,清冽溫潤。
“喂?”
榆槐沒有說話,隻是剛止住的眼淚又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