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劍山莊,坐落於玖青山下,沐水河畔。山莊坐北向南,三麵環水,即便來者不知山莊做何經營,也能據周遭風景之秀麗,斷定此地之主人絕非等閒。
這是陳二在此侍奉的第二個月,庭院廣闊,當家的主人處事公允,月錢豐厚,從不無端責打下人,屬實是不錯的主家,但再好的地方,也免不了有一二張麵孔看不太慣,每一瞥見,陳二就感到滿心不爽,難以拿住本就不多的涵養。
當中之一,便是在這裡做了五年廚役的嶽五,總是一副常懷隱憂的神情,不像給人打雜,倒像是衙門裡的判官,在思索某件極費心力的大案。這日才見到這人,便見他垂頭走出灶房,忽而想起些什麼,垂眼盯著腳下某處,好一晌光景過去,都不見視線挪移。
“發什麼楞呢?”陳二手頭的活計並不緊迫,但偏不想看著嶽五當麵曠閒,“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明晃晃地偷懶,小心扣光這個月的例錢。”
嶽五隻是乾笑,全不為他的威脅所動。
陳二正覺可氣,正待要挑出一個數落此人的罪名,卻被嶽五搶去了話頭,“你來了有一段時日,想必有些事情,不比我知道得少,我其實想同你打聽一二。”
“何事?”陳二將鐵剪往花壇沿口一擱,嶽五似是有意衝他討好,訕笑著問:“你可知,本莊莊主有幾個兒子?”
“好歹在這兒待了五年,連這你都不曉得?”陳二驚訝中帶著不屑,嘴角高高撇起:“三個親生的,一個收養的。”
按常理,這些消息在下人當中反複傳講,嶽五不可能不知道,但他的態度卻尤是謙恭,語調也愈發懇切:“那便該是有四個,可為何這麼多年,我隻見過當中的三個?”
陳二樂意受人請教,清了清嗓,持住耐心解釋:“這家子低調得很,雖然外頭沒什麼名聲,但裡頭的人都知道,他們傅家是武學世家,想要當莊主的,單能鎮住下人還遠遠不夠格,走了的那個兒子,當年就是因為老在習武上麵偷懶,被莊主本人親自攆出家門的。”
“那倒是奇了,”嶽五輕噫一聲,“這麼說,攆走了一個親生的,收養的那個倒留得好好的?”
“可不是,收養的那個,父母如今都不在了,莊主夫人拿他當親兒子養,也不知道上輩子修的是什麼福分,世道不公呐,像我這樣老實勤懇的,偏就沾不上光。”
各人有命,嶽五並不覺得陳二的命尤其之苦,他並不應和,隻是追問:“親兒子走了一個,還有剩下的兩個,偏要疼一個撿來的,難不成……這許夫人,是續弦?”
“什麼話?”陳二起了警覺,慌忙環顧四周,確信無人以後才敢開口:“都在這兒待了五年了,還不懂規矩!”
數落完,陳二又續上耐心,語速如常地接說:“許夫人是莊主的原配,早年闖蕩江湖的時候被莊主瞧上的,兩人恩愛著呐,莊主沒娶小妾,三個兒子都是這一個夫人生的。真要說起來,許夫人怎麼可能不疼自己的親兒子?隻是那兩個親生的,一個呆一個野,都沒有收養的那個乖巧,換做是我,肯定也更偏愛那個乖巧的。”
嶽五似乎頗以為然,點了點頭道:“說得不錯,做父母的,總希望子女能省心些,就算不是親生的,懂事的孩子總是更惹人疼。”
言至此處,嶽五忽而語調一轉:“可往深了想,真要是太省心了,到底還是顯得疏遠客氣,不比愛鬨騰的惹人親近。如此看下來,還是親生的好,打罵吵鬨,總能給宅子裡多添些生氣。”
“這話倒也不是沒道理……”陳二勾動了回憶,麵露沉思:“據說那個親生的小的,傅征傅小公子,隔三差五被莊主拎出來抽打,我倒想見識見識那場麵,可惜不趕巧,我一來這小公子便安分了。莊主據說武功高得不得了,也不知道教訓自家的孩子會是什麼個樣子,哎,也該給個機會,教我瞧見才好。”
盼著主人家父子不睦,確也不是一個奴仆該有的本分。嶽五但笑不語,等著陳二發完牢騷,他即又追問:“小兒子成日吃教訓,看來是個不成器的?”
陳二猛一挺身,再度警覺,“你胡說什麼?”驚覺聲調起得太高,他忙將聲音壓下,“那雖是個愛折騰的祖宗,本事可當真了不得,如今才是將夠十八歲的年紀,莊主要收拾他,已經支絀得很,當著他的麵,你我都得提著膽子說話,再等上三五年,指不定就是他做這一家之主,性子眼看是個蠻橫的,得罪了他,能不能保住小命都難說,你可千萬要謹言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