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堇趕至的時候,見到的恰是傅征架起拳掌的一幕。
他以為楚敬川是在傳授新的功法,因而頓住了步子,沒有立即上前。待到見得傅征倒飛而出,他這才發覺情勢有異,忙不迭驅身狂奔。
春寒初解,山徑上總是泥濘滿布,聶堇見傅征一張俊顏半掩在塵泥之下,痛心得幾不忍看。
他試了傅征的鼻息,確認隻是暫時暈厥後,方才回身看向楚敬川,露出滿副不解:“師父,你不過是想試一試他長進與否,為何要——”
楚敬川以一聲冷笑打斷此問,待聶堇再要開口,他竟忽而收起眼中陰翳,轉為堪稱和煦的淺笑神態:
“先前的確是為師下手重了,但他既是我寄於厚望的徒弟,絕無真正下狠手的可能,你大可放心。卻有另外一事,我忽而想起,須得向你求個解答。”
在聶堇看來,楚敬川癡迷武道,性格刻薄冷淡,就算遇到了自己不能解決的難處,也鮮有可能向旁人求助,尤其不可能向他一個晚輩折低身份。
他覺得不可思議,儘管放不下傅征的傷勢,驚詫之際,暫也抽不出心思拒絕楚敬川的追問:
“我想問你,你是否同為師一樣,想助這人萬事皆順,往後正道坦途,光大無阻?”
在場所餘之人唯有傅征,聶堇輕輕點頭,隨即又似被楚敬川的目光攝走了魂魄,視線僵木著微微上仰。
“為師亦作此想,你與他自小相識,多年與他相伴,深蒙他信任,你稟性堅貞,有你在旁輔佐,他定能不偏正道,成就一番大業。
除你之外,為師再想不出,還有誰能教我托付這件旁佐利器,你且接下——”
這樣的情形,與當日許氏托付自己那把鑰匙的情狀何其相似?
聶堇仿佛自噩夢中驚醒,猛然逼出一聲驚叫:“不!”
叫聲落畢好一晌,聶堇才回覺自己失態,又不由低喃出聲:“不,不要……”
楚敬川麵無波瀾:“我要贈你的,非是一樣實物,而是為師苦研多年的一套秘法,此法重於蘊力隱勁,與傅征的體質不甚相合,你學了便知道,此道絕非傅征能擇,我並非有意對他藏私,不必擔心為師有偏重。”
多日以來的相處讓聶堇相信,楚敬川的確希望他與傅征俱能成材,不負數月以來的傾力教導。
聶堇正要答應,枕在膝上的傅征忽而不安分地掙動了兩下,額頭瞬即布滿了汗點,神色極是痛苦。
聶堇忍不住替他拭了拭頰側的浮土,這才顫聲回答:“隻要他能得到最好的,弟子什麼都甘願。”
·
在津州生活多年,鄭軒從來沒有哪一日見過州城似近幾日來這樣熱鬨。
一想到引發熱鬨的原因,他就仿佛頭頂陰雲,清秀的眉眼,霎時變得扭結猙獰。
尤其是在嚴江這人與他對上視線的時候,他的表情總恨不得將此人生吞活剝,用同樣在紫茵閣附近徘徊的一人——齊釗的話來說,嚴江許是欠下鄭家幾代人的怨債,讓本已化作陰魂的鄭軒不惜還陽來討取。
嚴江同樣也有一肚子的怨憤,生平頭一回穿了紅裝,本以為犧牲甚大,應當博得當日在場中人的稱讚與感激,就算做不到此節,也該告知於他,傅征的心上人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趙容僅是在妝麵上略作調整,並未覆以人皮麵具,大肆改動嚴江的五官,這便令嚴江遺憾錯過了窺探。
他至今仍對趙容所說的“溫雅含蓄”四字念念不忘,雖是用來誇讚旁人的批語,他卻深以為,若非自己內在的氣質與此條相符,趙容斷不會偏偏挑中了他來扮演這位佳人。
但除因得了這條誇讚而心生飄然以外,他也總覺得這條批語頗有幾分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