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量起來,趙容這時的反應,儼然如見了救世的佛祖一般。
聶堇實然猜想不到,自己這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如何能引得趙容這廂寄予厚望。
如今自己的名諱既被趙容知曉,就說明傅征與趙容之間的關係已非從前,傅征再不會像過去那樣,為著一份尋不到著落的醋意,與趙容冷臉相向。
若非傅征將同自己交手之時的情形說給趙容,趙容絕不可能有眼前這番表現。
從前他以為趙容儀態出塵,身在風月,但心念秉正,畢生圖求都是為了給世間可憐人一處避居之所,但真正待他奔走了一段時日,他便感到這樣的設想實然天真得有些可笑。
這一時間,他麵上幾分慘然,俱投在趙容眼中,就算是個素不相識的生人,至此也難免激生不忍。
趙容自知適才的反應太過著急,很快又將激動斂束,溫聲詢道:“沒有我的命令,這裡不會有人再過來,照顧有不周之處,聶公子但說無妨。”
若非遇上趙容,前一日的狼狽,聶堇尚還不知要於何處安頓,儘管心有狐疑,他也情知不該失了感激的禮數。
他微微頷首,想要扯出一抹笑容,但因著慘白的麵色,越是牽高嘴角,便越顯得敷衍勉強。
趙容見得此狀,麵上更添不忍,“聶公子如何著忙,也不該漏忘養生之道。”
趙容這一時的所言,儘管作了收束,多少仍帶有斥責的意味,聶堇抿了抿唇,眼中並不見分毫抗拒。但他到底無法坦然應聲,過了良久,方才淡聲開口:“有勞趙閣主收待,聶堇感激不儘。在下今日尚有一件極要緊的事,草草拜彆,還望趙閣主海涵。”
說時,聶堇已經眼望窗外,就要起身離榻,但甫將膝彎抻直,便覺身子沉重莫名,一步尚且未邁,竟猝然為恍惚所攝,若非趙容攙得及時,他幾乎已要倒仰過去,尚不知要遭遇何等的狼狽。
“我既未趕人,聶公子又何必急著要走?”
聶堇長汲一氣,本已做足了蓄力起身的準備,但念頭一轉,又坐實回塌上:“我有一事,想同趙閣主求個明白。”
趙容眼廓微張,眉尾高提,按理說,閣中的伶人多經他點撥,控製神態的法子,在他使來並不算難,落在這時,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幾分驚訝,偏生在聶堇眼前展露無遺。
聶堇無意計較這份驚訝起因為何,當下自顧自地道:“我聽說,那位名喚齊釗的謀士,早先……是由趙閣主引薦給傅征的?”
聶堇並未將聲調刻意放冷,趙容卻陡覺身前侵來了一片如有實質的寒意,當下不禁訕訕,“聶公子這般問,難不成是懷疑……此人對傅公子,興許有不軌之心?”
落得半晌默然,趙容忍不住疑心,許是自己猜錯了,當年窺破的糾葛,究竟經不住歲月磋磨,隻成了傅征一人的執念,因而每回同自己約見,都暗懷愁緒,屢疏難解,但看眼下聶堇的遲疑,倒也並非像是對傅征毫不在意,毋寧說,在意得過分露骨,所對著的,恰又是一個根本對傅征造不成威脅的小角色。
他本來想付之一笑,可掠眼一窺,竟自聶堇眼中瞥見了一隅落寞。他掠得匆忙,猜測這份落寞或許攢積已久,因而稍稍掠得一眼,已如此的觸目驚心。
以他對聶堇的了解,主動開口寬慰,除了矯情之外,再無其他效用,用傅征的話說,聶堇最樂得做的,即是硬挺苦功,哪怕明知笨拙,也願日日苦鑿,直鑿到鐵杵成針,滴水石穿。
對於這樣的人,趙容心中總是欣賞為上。
行百裡者半九十,三心二意乃至一事無成的人,這世上數不勝數,就他手下的妓子之中,即有不少本事還未學得,便急於做了傍枝,再不想遭一分苦罪的,他固不敢說跟著自己能一輩子衣食無憂,但至少自立根生,但若學得大成,令起一處分奪他的生意,他都樂得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