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征也似有意避開視線,將他扶回塌上後,便毫無遲疑地回轉身形,恍若一個從不識得他的生人。
他想要追上去,卻不知是因體力未複,還是心灰意冷,見得傅征的背影消隱於視野之外,他仍僵坐在原處,儼似無動於衷。
傅征終歸對他失望了,他並不覺得如何委屈,可是思來想去,無法自安的焦灼愈演愈烈——
他須得同傅征有個解釋,即便聽來像是借口。
他知道傅征會在自己入眠的時候出現,因而連續幾日故作假寐,有好幾次,傅征分明已經走到了近處,但一察知他呼吸不穩,即刻又匆匆避去,舉動刻意,但的確避開了本不該發生的尷尬。
聶堇已然無法分辨,落至這樣尷尬的境地,究竟是誰的執拗。
他如今再無顧慮,隻要有與傅征對麵相見的機會,他便能夠作出從前不敢開口的承諾,傅征倘若不想見到這樣的結果,為何至此仍逡巡不去?
入冬的時節很快到來,轉眼間,門前小院已經覆上厚厚一層積雪,將連通林徑的小路完全覆沒。
雪停之後,步行經至的腳印一覽無餘,雖然天氣轉冷,聶堇的精力卻比數月之前好了不少,儘管又是苦等無果的一日,他也仍有餘出的氣力可供揮霍,為了滿足期待,他果斷踩上了腳印,眼中混無將落暗沉的天色,隻管低頭尋索足跡。
等他終於來到一段足跡的儘頭,忽覺腳印的形狀和分布與此前大不相同。
他稍稍躬下身,將將凝神,即刻已被忐忑攫住了心神——
與腳印交疊在一處的,儼然是四足的獸爪印跡,目觀腳掌尺寸,想見原身的體格如何威壯。
此地畢竟是深山野林,入冬以後萬靈凋敝,每日的食物僅用狩獵供給,難度幾何,聶堇至此才有了體會。
伴隨忐忑漸重,聶堇胡亂猜測的念頭越來越不受控製。
他不止一次地猜想,傅征正是在此遭了厄運,與巨獸纏鬥未成,淪為了腹中殘飯。有了最壞的推測,他一次次地否認、搖頭、闔目,不知過去了多久,整個人終於像是失了牽線的木偶,攤散著四肢,弓塌脊背,癱坐在足印上方。
“阿堇——”
仍由頹然發作的聶堇,遙遙傳來的呼喚之聲,在他耳中隻似夢中囈語。
可那聲音一旦挨近,便透足了霸道和不容推拒。哪怕是在夢中,聶堇也從未見過這樣麵色嚴峻的傅征。
“天這麼冷,為何走這麼遠?”
傅征緊攬著人,試圖融暖遍身僵硬的軀體,聶堇猶自渾噩著,尚未應出一句,傅征又將濁重的呼吸撲在他耳邊:“你若想離了我,為何不趁著日子還暖的時候走脫?”
聶堇似乎為言語驚動,陡一下起了驚顫,傅征以為這是想要掙脫懷抱的表現,心臟正為之一緊,接來的,卻是擁攬得更緊的環抱。
“你……不要我了麼?”
聶堇的聲量極弱,可究竟清晰無比,清晰到傅征以為自己生了錯覺。
但隨即,胸口蔓延開來的微弱濕潮,終於消除了他最後的遲疑。
“我從來不想你走的,當初……是你先跑開的……”
熱氣穿過頸間,漸漸觸抵心中最柔軟的某處。
聶堇縮了縮肩膀,即便是躲閃的動作,也未令傅征覺出任何抵抗。
聶堇至此才想明,倘若那日起身的時候,他就像眼前這樣,用力將傅征擁緊,那些反複斟酌的詞句,原本從一開始就派不上用場。
天上無星無月,林中的鳥獸也匿息無蹤。
聶堇貪婪地從懷抱中汲取溫暖,同樣不舍割離的,還有心上人不住輕嚀著的耳語:
“你說隻要露水情緣,一晌貪歡,我偏要長長久久,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