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究竟是何時轉醒的呢?
聶堇琢磨了將近一月,仍未得出答案。
他尚不知是誰救了自己,醒時和夢時完全顛倒過來。入夢的時候,他才能像過去那樣騰身起躍,各種各樣的風光浮現在眼前,一到醒來,能見的便隻有一色的壁板。
他尚不能驅動四肢,稍稍用力得過分,便會引來一陣強勁的酥麻,從胸口蔓延開來,連眼前所見寥寥的風景也隨之迷蒙。
儘管如此,他也深知自己的僥幸。
當日離了“許氏”所居的院落,他還未出得林穀,便懵然失了意識。
勉強瞥看屋中角落,能夠看到好幾把弓箭,覷向門首邊沿,亦能看出獸皮織成的地毯。
他猜測救了他的,大抵是常住於此地的獵戶,在打獵歸來時,碰巧見到了倒在地上的自己。
即使他身不能動,假若屋主出現,他也務必要向對方虔誠道謝,就算眼前身無依傍,也要儘己所能,償還這份野遇搭救的熱心。
奈何他一等再等,每日醒來,一見天色尚明,便懷足了與主人相見的期待,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總是在無果中陷入沉眠。
他好些年沒有這樣放肆入睡了,每日精神養足,就愈發耐不住枯燥,即便總不放棄默念養心靜神的法門,起到的效果也甚是微弱。
還是將死之身的時候,他將過去的全部所有都看得決絕,隨時可以拋卻。
如今得了僥幸,貪念卻與日漸增。他最想知道的,自然是傅征是否遂願,是否重建了飲劍山莊,是否按著楚敬川的謀劃,借金鸞大會的契機,順遂做了武林盟主。
可是轉念想想,跟與傅征見麵相比,這些所謂事關前程的要緊事,在他心中的分量都實在有限。
倒下之前的日子,他總是為了彆人奔走忙碌,如今有了日日做夢的閒暇,任是被動如他,也漸漸有了自己的謀劃。
行動無礙以後,他最先要做的事,即是尋一身合體衣衫,好好將自己收整體麵。
除了傅征和楚敬川之外,再有能夠拜訪的故人,似乎就隻剩下一個趙容,既是前所未有的用心之人,他倒也喜見此人新擬的劇目。
拜彆此人,他便要由北至南,沿途尋訪名山勝水,這一去便不知將有幾載。
等儘足了興頭再回津州,傅征便立穩了家業,還有妻兒在畔,屆時若無人介懷,他便做個不常登門的遠鄰,不時觀點一番傅征的私藏。
從前的諸多積攢,全數付之一炬,最感到心疼之人,必定莫過於傅征,他若回憶起來的,都要儘量做填補——
念及此,聶堇陡為驚神所攝,意外鼓足了腰腹真氣,乍然坐起。他原是驚覺眼下身無分文,倘想補償,便務必要去某求賺錢的生計,如此意料之外的變化,一時頗令他“騎虎難下”。
那陡然撐起的力道,似乎隻綿延了刹那,隨即已脫卸得一無所存,原先躺著的時候,有再多苦悶,身子也不致疲累,可一自他坐起,肩頸腰背幾乎無處不在積累酸痛。
或許是看不慣他過分掙紮,持力磋磨了好一晌光景,聶堇終於驅動了左腿,勉強拖放至地,又過不多時,另一條腿也漸解僵束。
他本該見好就收,卻不舍放棄難得的轉機,由是一再催力,直至撫牆而立,極儘艱難地邁出第一步,第二步……
牆壁終有儘頭,他的氣力也很快耗得精光,可他仍不甘願舍去執著,自牆邊脫了手,腳下立得尚穩,他便堅信下一步定能邁得順遂。
未想將才邁出一足,膝下便恍似抽脫了筋骨,連帶著整個上身朝前撲去——
聶堇正好走到門首,雨後泛著新潮,本以為接來的將是滿身滿臉的泥濘,感知卻在意想之外,觸達了一具韌軟的懷抱。
撲入鼻間的熟悉氣味,令聶堇如墜夢中。
夢中也會出現這樣逼真的味道嗎?
聶堇隻管將身子埋得深入,對方似乎並不情願任他如此,力道由攬變推,直到聶堇徹底沒了支承,險些軟倒下去,這才施舍般地遞出一掌,供聶堇攀扶。
“傅……傅征?”
聶堇積攢了無數疑問,臨到嘴邊,卻好似清空了記憶,話音滯在嗓間,再催不出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