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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真並不知是誰救了他,隻覺天賜良機,逮住便瘋了似的猛逃一通,一連竄出去將近二十裡,直到日過正午,隨行的人開始怨聲載道——已經一夜又一個半天不曾進食了,才停了下來。
原真還是怕,心有餘悸的後怕,因三方沒有出路,他們逃跑的方向自然是向南去,這是深入燕郡腹地,比安林和襄城還要危險,他人的地盤,他怎會立刻就安下心來,隨時都有可以再次陷入險境、命懸一線。
原真坐在馬上向北望去,一望無際的大荒地給了他一些安慰,除非天降神兵,或是自地下突然地冒出兵來,否則暫不會有人來為難了。
隨行的一行人同他一般皆是灰頭土臉,像是打了敗仗東躲西藏逃命來的,他無聲歎了一口氣,下令停軍,又指了一隊人去尋吃的,下了馬來,就地坐了。
他不是個愛動腦子的,雖然對自安林到襄城發生的一切全都疑惑萬分,卻因心中依然提防著追兵,而不能徹底冷靜下來、理智地思考。
倒是有兩名心腹湊了過來,二人有來有往、有理有據地將他們為何中了陳謙潤的圈套煞有介事地分析了一番。
二人唧唧喳喳說了一大堆,原真一個字也沒聽進耳朵裡去。
剛逃過一劫、曆經生死,他確實想靜靜,可又不能太靜,那聲音雖是煩人,卻能教他確確實實地感覺到他還活著、仍是個活生生的人。
所以他隻聽,心腹問他時便敷衍地點頭搖頭,不問他時,他就望著北方回想幾個時辰前鐘凝雪問過他的話:原將軍確定能無牽無掛地離去麼?死容易,可死而複生就是做夢了。
今日雖沒有立刻死去,可往後終究是步履維艱,除非賀蘭藝信守承諾,將他從大楚的地界救出去,否則留在這裡隻有一死,連保住北晉都是難如登天,就不要講能在大楚有立足之地了,那純屬是做夢。
不過賀蘭藝和陳濟……
原真靈光一現,記起些什麼來,正要將這重要的活路講給一旁的心腹聽時,聽見了那二人的對話,皺起眉頭來。
那兩名心腹未免頭腦太過簡單,說的全是一些有個腦子就能想到、毫無用處的廢話,譬如在安林時,謝雲鶴和衛凡沒有向北晉宣戰,是顧慮賀蘭藝。又說方才在襄城,陳謙潤和鐘凝雪沒有立刻讓他們全軍覆沒,是想換取重要情報,他們當中出了內奸,他們想知道內奸是不是嚴卿。
還相當嚴謹地分析了救他們的人是誰,一名心腹認為是賀蘭藝,另一名心腹則質問他:“那為何不見賀蘭藝的人呢?”
原真嫌棄兩名心腹的腦子,不想與他們做任何交流,便又向北望去,自行在心裡盤算起來。不多時,將這事盤算完,那兩名心腹竟還在爭論究竟是誰救的他們。
一名心腹道:“在大楚,無論是安林還是襄城,全是我們的敵人,敵人是不可能救我們的。”
另一名心腹道:“這我自然知道,可你怎麼就能確定賀蘭藝不是我們的敵人呢?那大楚的瑞王殿下和郡主同將軍說話的時候,你是走神了麼?”
另一位不甘示弱,道:“他是在離間將軍同賀蘭藝的關係,這般簡單的道理你都聽不出來麼。將軍要是同賀蘭藝鬨翻了,就給了他們將北晉一舉拿下的可乘之機,少了東亭的北晉,就是硬躲,能躲得了一生一世麼?”
他堅決認為是賀蘭藝,理由是除了賀蘭藝他想不到彆人,他問道:“難不成你認為是原容麼?他和將軍可是有著深仇大恨,他會如此好心派人來營救將軍麼?”
反對的那名心腹道:“若是賀蘭藝請他去的呢?”
堅持的那名心腹沉默了,這是同他的猜測不謀而合,因為照這樣來想,歸根結底還是賀蘭藝救的。
原真與他們想的全不一樣,他不覺得賀蘭藝會做好事不留名,並且若真是賀蘭藝的人,該是同他們一同往南逃,留在原地不動或者去其它方向,不是找死麼?
這件事的關鍵在於為何逃出來的全是他們北晉的人,在那混亂之中,竟然也沒有一人受傷,他們大楚的軍士竟不知攔人麼?還是形勢危急,隻顧自救了。
原真覺得那都不太可能,重點還是在他們毫發無傷地逃了出來,這一切都像事先安排好的,像上一次在崇嶺,故意將他們抓住,再賣人情放走。
可又不像是安排好的,因為陳謙潤和鐘凝雪問他的,還沒得到答案,不會在那關鍵時刻辦這麼一出令人捉摸不透的事來。
想到這裡,原真一邊自我否定,一邊又聯想到一個驚人的猜測——倘若賀蘭藝是和陳謙潤商量好的,以將他置於死地為目的,設了那麼一個圈套就完全在情理之中了。
二人互相配合,可沒想到陳謙潤竟問出對他相當不利的問題來,所以混在那隊伍中賀蘭藝的人情急之下,放了煙霧,而大楚的軍士遵守約定,怕誤傷了人,所以無人動手。
原真的心徹底涼透了,這是在他認為最有可能的一種情況,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它了,那麼現在等賀蘭藝來救他相當於是癡人說夢。
先不說他現在回不去北晉,在他和原容之間,賀蘭藝會選擇原容,單憑方才他與鐘凝雪和陳謙潤的對話,他已有背叛之心,就足夠賀蘭藝終止合作,不再與他往來了。
心腹還在吵吵嚷嚷,原真沉迷思考,不曾打斷,一旁的馬恐怕是聽不下去了,在二人爭到激烈之時,毫無征兆地抬了馬蹄子一人身上來了一腳。
二人愣住了,麵麵相覷,又因那是原真的坐騎,不敢報仇,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看了片刻,不約而同閉了嘴,一句話不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