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護短(2 / 2)

新婚燕爾 草燈大人 7217 字 10個月前

謝青扶額,爛攤子還得他收拾麼?

歎一口氣,謝青入內,小心幫沈香掩門上閂。

再淡淡瞥了一眼窗欞,此處乃第三層樓,等閒攀不了窗,他可以跳窗離去。

指節剛搭上木窗,身後恰好傳來細微的哼聲——“熱。”

他回眸,原是沈香嫌悶,踢翻了薄被。

謝青頭疼更甚,無奈地笑。緣何小娘子睡相這般磕磣,一點都不讓人省心呢?

心裡責怪,身子卻依然行去,小心翼翼為她蓋好了錦被。

沒等謝青起身,腕骨卻被人用力一牽……是沈香半睡半醒間,攀扯住了他薄涼的臂骨。

柔軟的指腹似蓬鬆的貓尾,軟綿綿地圈了一層。

小姑娘似是在夢裡捧抱一盆冰鑒,喜不自勝。

她美滋滋挨上去,輕輕蹭了下,又一下。

柔若無骨的小手緊緊拉扯謝青,怎樣都不放。

她頭一次這樣莽撞且唐突,執意要謝青作陪。雖是夢中。

謝青不願吵醒她,若沈香見到他深更半夜潛入姑娘家的寢房,她該多驚駭呢?

即便謝青算不上正人君子,也該裝一裝的。

他無奈地坐到榻側,思忖脫身之法。

床榻一側被褥下陷,小姑娘順勢滾過來,靠謝青更緊了。

“……”郎君支額,苦惱。

沈香夢裡眼見著消暑的冰鑒這樣有自覺,還知主人家的不便,自個兒挨靠過來,她更為歡喜了。

她嬌嬌地湊上,把細嫩的小臉貼在謝青的腕上,像是要獎勵寶物,她噘嘴,小心地啄吻了一下。

山桃似的小嘴輕.貼上郎君的手骨,全是捉弄的意味。

“嘶——”

謝青脊骨僵了一瞬,呼吸一窒。

幸而她沒有要吃冰鑒裡的軟冰的意思,否則濕.舌裹挾住郎君的修長指骨,又該是何等春.情繚亂。

夜幕之下,世情曖昧,言行勾惹,小娘子卻渾然不自知。

她很壞。

很壞。

謝青闔上一雙精致的鳳眸,微微抿起唇瓣。

他很不適,頭一回受人擺布,教她挑唆起了殺.性與邪.念。

往常這時,謝青定會尋上無惡不作的死囚或是犯罪的歹人,親手了結人的性命,逼他們輪回。這般,才能勉強消除一下蠢蠢欲動的燥鬱。

於他而言,善惡都好。

隻是殺惡人,更符合肉眼凡胎的常人所為。

沈香說過,有緣有故,才能去做。

既如此,殺.人懲惡,也屬事出有因。

能看到血花飛舞……

謝青心下難得溫情,他看了沈香一眼,牽起一絲笑。

好在,他在沈香麵前的笑容是自然而然顯露的,不似外人前,他要臨摹無數次,才能極力完美扮演好一個清風勁節的溫柔貴公子。

他哄她入睡,隱約記起舊事。

十五年前,父母為了家國,死在了戰場。

謝老將軍以君命為重,長年不居家,母親愛重父親,又擅騎射,也隨他遠赴戰場。

謝青從一出生就被落下了,他跟著祖母長大。

外人都道謝家忠心,唯有謝青知道。這份讚譽,是他吃了無數“強忍孤獨”的苦頭才換來的。

謝青被父母“丟棄”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十五年前,他們完全不要他了。

寧願死在外麵,也不歸家。

謝青想,幸好他麻木了,亦不會難過。父母親於他而言,應當也可有可無。

但那一晚,他還是徒然升起了殺心,出了家宅。

謝家本就是幾代武將,謝青自小習武。於人前,他彰顯叛逆,倒要擺出一副柔心弱骨的樣貌,借以報複父母,讓人背地裡惋惜謝家“後繼無人”。

謝青執弓,獵了一隻獠牙山豬,又獨自將其抬回後宅,開膛破肚。

他一貫很守禮,不會弄臟家宅的。但是今日任性,沒有在外動手的閒情。

軟刀割肉的暢快,可稍稍抑製他的躁心,容他不要傷人。

隻可惜,鮮血淋漓的一幕,被彼時才五六歲的沈香撞破。

哦,是那個同他有婚約的孩子,算是他將來的妻子。

還這樣小,哭起來,很難哄吧?

他看了一眼滿手的血氣,期盼著小姑娘扯嗓子哭。

謝青撩起衣袖,慢條斯理地擦拭血跡。垂下眼睫,微笑。

他想著,這樣便不可怖了,能蠱惑孩子,教她不要大呼小叫。

為了應對外人,他再想一個天衣無縫的好理由,騙過他們。不如就說這是他的“一番孝心”,打算待會兒烤肉獻給祖母吧。

彩衣娛親,很合理。

哪知,沈香隻是睜大一雙圓溜溜的杏眼,什麼話都沒說。她的腮幫子被胡桃仁兒塞滿,一鼓一鼓,好似鬆尾灰鼠,吃得很香。

咽下這口吃食後,沈香從懷裡摸出一塊桂花糕,遞到謝青唇邊:“謝哥哥,豬肉有什麼好吃的呀?吃這個。”

錯愕間,他沒防備,一下子被小孩兒塞入了甜糕。

他不嗜甜,也不喜人恣意妄為。

偏偏今日,謝青心情還好,沒有發怒。

他微微一笑,歪了歪頭,清朗的少年音傳來:“你不去聽戲嗎?”

謝青記得山崎院裡有堂會。

“不去,我特地來找你的!”沈香嘿嘿兩聲笑。

“為什麼?”他困惑。

他記得,他和她不算相熟。

“老將軍和夫人辭世了,你一定很難過,我怕你偷偷哭,想……想來安慰你。”隻可惜判斷失誤,謝青並沒有躲在人後,委屈哭泣。

一時緘默無言。

沈香又不舍得離去,她搜刮出所有家私,全是甜食,堆在謝青麵前:“這些是我囤了很久的甜糕,我特地留著給你的。”

寶貴的東西,全留給他嗎?

“多謝。”

隻可惜,謝青沒什麼緊要的事物,可以還她這一份人情。

“不必客氣!”

沈香小小年紀,竟也有了憂慮。她看著謝青溫柔的笑,憂心忡忡地說:“如果謝哥哥難過,有緣有故,是可以哭的……雖然有點丟人,但是也不要強迫自己笑!”

她看起來沒心沒肺,金日一樣燦爛。但夜深人靜時,也會想到父母。

沈香羨慕旁人有娘親拉手,一家幾口牽著上街看燈會,其樂融融。

所以她體諒謝青的不易,知他一定很傷心。

“好。”謝青難得沒有反駁她。

他踅身,看了一眼地上的山豬殘肢,腹誹:那他今日殺生,有緣有故,是符合人情的。

那日後,謝青莫名注意起這個可愛的孩子——哦,小香嗎?是他未來的小妻子嗎?不討厭,似乎還有些不錯。

……

回憶如野草瘋長,牽動謝青神魂。

再回頭,沈香仍是抱著他的手,不肯放手。

她睡得很香。纖長濃密的眼睫微微發顫,好似一把小扇,摘花撲蝶,輕拍在人心上。

謝青喉結一動。腰腹,一團詭異的火,燒人心智。

“唔……”

好怪,他待她,總會生起一股子難以抑製的憐惜。明明不起殺心,卻隱約騰升“損毀”的衝動。

特彆是今夜,沈香以唇“挑唆”他的時候,最甚。

是什麼呢?或許不是好事。

他會傷了她,所以,不可造次。

謝青謹小慎微地動作,漸漸抽出了手臂。

郎君噙笑,對沈香低喃——

“請小香,暫且克製一下。”

他頓一頓,又道。

“我也,忍得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