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可這些就不是音樂的問題了,是音樂外的人心吧。”
洹載也點頭。
短暫的靜默中我洗完鍋,把它們疊好放整齊,擦完手,轉過身麵對托著腮專注地看著我的洹載,才想起來另一回事。
“你今天怎麼去片場了?”
“去看你,順便領我的劇本。一個男N號的,從第十集上場,十八集退場。拍完我就得走了,經紀人還給我安排了彆的工作……”
“是什麼故事線呢?我還沒領到後麵的劇本。”
彆說領後麵的劇本了,大綱說的青春從軍前都還沒徹底拍完,從軍占很大篇幅,後期成為軍人的故事也要很多吧?
洹載想了想說:“一個曾經意氣風發的軍校畢業生,從一線退下來轉業成為情報戰線軍官,厭倦了與自己人爭鬥的日子,對信仰開始動搖,這個時候遇上了主角……然後展開了故事。”
我登時頭大了:“有對手戲?咱們倆的?”
洹載笑起來,點頭:“嗯,請多多指教嘍,我的男主角。”
一時間竟然無話。
睡了大半天的我完全沒睡意了。
打開微信找到馮純發的工作安排,接下來的一天要拍新鏡頭,台詞還沒背,中午開始拍,晚上9點去找嶽梧開會。
啊……我忍不住揉起頭發。
“怎麼了?”洹載問。
“你去休息吧,我背會兒劇本,睡了一下午現在不困了,完全。”
我回答著他,腦子裡飛速回想已經拍過的鏡頭:
青春前期打工有。
為了籌措醫藥費賣護身符有。
到處討債有。
接下來事業線該進入雨夜做工遇到被襲擊的男二號、一個地下黨組織成員,感情線上一邊救治村長一邊跟女主角進入熟識階段,學會識大部分字……
再看看工作安排上的劇情會議,突然琢磨出點味來,應該是劇情要進入新階段,嶽梧才要開會做安排的吧?
片刻的出神被洹載的話語打斷,他看著我不悅道:“病剛好一點,說什麼呢,再去睡會兒吧。我早點叫你起床就好了。”
“你才是,說什麼呢,叫我乾嘛,現在都十二點了你不睡了嗎。”
“我明天隻有劇情會議。不要緊。”
實在不知道能說什麼了,我舉雙手投降:“那咱們各退一步,彆催對方睡覺的事情了,談談劇本吧。”
洹載點頭:“也好。”
於是為了不吵到在隔壁睡覺的馮純,我和洹載大半夜各自捧著劇本鑽回剛剛的房間,靠在床頭,分享他那本劇本的內容。
在陸軍黃埔學校畢業的高遠,帶著崇高理想加入國民黨軍隊。
在目睹前線軍隊貪汙腐敗掠奪民眾財產的黑暗麵後,因為身負重傷從前線撤回後方養傷的他,被暗中賦予新任務,就是盯著抓捕地下黨的隊伍裡有沒有暗中通風報信的叛徒。
因為是空降的虛職,他需要做的事情不多,所有人都對地下黨嗤之以鼻的他,卻漸漸對嶄新的信仰產生了興趣,逐漸動搖。通過與國民黨同事的對話,行動中突顯這些事情,這是第十集的內容。
第十一集,高遠出場的主要內容就是配合釣魚的行動中,遇到了被拜托進入目標地點傳信的青春。
一看地點我倆都笑了。
“歌舞廳,算是民國諜戰元素標配嗎?”
我說著,往後翻了翻大段對話。
“果然吧,誰看了第一反應不是跳戲到情深深雨蒙蒙呢。”洹載也笑,足夠漂亮的嘴唇又勾起溫柔的弧度。
“青春?去哪兒搞身衣服交換信物?西裝?他買得起西裝?我那幾套粗布衣服怎麼看都不行吧。”
吐槽完,我繼續往後讀。
青春那點粗糙的偽裝手段在高遠看來簡直菜得摳腳,不過同時也得出判斷,青春僅僅是一個外圍得不能再外圍的人員,也不排除被利用的可能。
在此處的地下黨組織已經得到嚴重打擊,在繼續追查也沒什麼意義。
於是他雇傭青春為自己做木匠活,想試試看青春對於共產主義和三民主義的態度,沒成想青春其實是個大字不識幾個的人,什麼都試探不出來。
倒因為交流木匠常做的浮雕背後的故事,成為了朋友。
“緣分這種事真奇怪啊。”洹載手裡的劇本隻到這,我反複看高遠與青春的對話,念道,“我開始好奇青春後來怎麼擁有信仰的了。”
“信仰的形成不是小事,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變故吧。”洹載回答。
“什麼樣的呢?”我下意識反問。
“你怎麼看待現在的青春?”
“務實,老實,善良,對時局變化有敏銳的觀察力。”
“他欠缺表達,他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獲得,也不知道該求助於誰,除了關係到他身家性命的木工家具能被他牢牢地掌握在手裡,什麼都做不到。然而所謂的時代就是裹挾著人往前走,誰都看不到確定的方向和回報。所以他現在很迷茫,像你一樣。”
“我?”我指著自己,看著洹載,眨眨眼睛。
“戲開拍前我就在這了,那時候的你還比較積極,帶著一絲樂觀情緒,經過嶽梧導演多輪打擊,已經開始有些焦慮了吧。我並不是說這樣不好,隻是說,你也在變化,並且不知道變化的過程。嶽梧需要你帶著這樣的情緒入戲,你才能在高強度的情緒轉換中始終維持一個迷茫的基調。但你不是青春,不要入戲太深。”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我總覺得有被冒犯的情緒。
於是我反問他:“入戲深不是好事嗎?”
“人生任何時候都是沒有反饋的,不會像演戲,有人把你揪回正確的方向。你做久了青春,就會習慣青春的邏輯方式和思維,反而會成為你的阻力。現在回答我,你作為吳樾,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嗯……賺錢養公司,多賺錢攢點積蓄,再多賺錢提前退休?”
“對於賺錢的方式有想法嗎?”
“這不是在拍戲嗎?”
“很好。永遠記住,你要抽一半情緒到角色裡,另一半想想自己做事的出發點。”洹載頓了頓,又問,“你現在在焦慮什麼?”
“不知道公司的經濟狀況吧,錢是分批打進賬戶,現在開支完全不小,不知道該怎麼辦。馮純又什麼都不告訴我,搞得我沒法完全專心,空下來的時間滿心都是錢的問題。”
“如果需要錢……”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那樣不是長久之計。我總不能靠你一輩子。”我打斷他,緩緩歎氣。
“你要想靠我一輩子,也可以。但必須是一輩子,差一點都不行。”
在我驚訝的目光裡,洹載笑起來。
他把劇本收走放在床頭,一邊說:“好了我現在真的有點困了,我先承諾絕對不會不經你允許對你做什麼,現在想問你,我能跟你睡在一張床上嗎?沙發很小,咱們誰睡都不舒服。”
“噢那你睡吧,我關燈?”
“我有眼罩,不怕聽到聲音,也對光不敏感。你做你的事吧。”
然後他真的如他所說,去客廳找到了眼罩,掀開被子躺平,就戴上了眼罩。
房間一下子安靜了,我關了大燈留著床頭燈,趴在床上,卻有點坐臥不安。
平心而論,這張雙人床是非常大的,基本就是2.5個單人床合並的結果。
洹載睡另半張床,完全不妨礙我看劇本。
隻是翻動劇本的時候,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眼神總是不經意地往洹載那裡看。
洹載帶著的深藍色眼罩,跟他的睡衣大概率是同一套,質感看起來不錯,有輕微的銀色反光。
他的嘴唇似乎有些乾燥,等他起床注意提醒他補水。
呼吸很平穩,看起來好像睡著了……
“洹載。”鬼使神差地,我小聲叫了他。
“嗯?”
真尷尬,其實我也沒什麼事,就突然叫了他。
還讓不讓人睡覺了,這真夠有毒的。
我一邊在心裡恨不得把自己屠宰了,一邊絞儘腦汁想個話題渡過尷尬:“你為什麼會成為獨立音樂人呢?”
“那個啊……”
“嗯?”
“明天再告訴你。”
“噢,我真的不打擾你了,晚安。”我頓了頓,又說,“謝謝你照顧我,還給我做飯。”
洹載沒再說話,又過了幾分鐘,我終於收心能看劇本的時候,他忽然開口:“那我能要報酬嗎?”
“什麼報酬?”
他忽然就摘下眼罩,專注地看著我,然後湊近,在我的嘴唇上留下了很輕柔的印記。
我隻覺得身體瞬間石化,臉瞬間就燒起來,眼神也沒法跟他對視。
他望著我微微一笑道:“這樣就夠了。”
然後躺回原位戴上眼罩,挪了挪位置,像不舒服似的,又轉過身背對著我,這才說了句“晚安”。
“……晚安。”
我遲疑著回答,隻覺得嘴唇上還留著他的印記。
動一下都覺得心裡有人在撓癢,並且無比確定我真的不困了。
這個夜晚靜悄悄的,月色下還有稀疏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