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在看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傳記。”吳樾微笑著說,“明明出身很不一樣,認識的契機是,恩格斯到曼徹斯特工廠打工,在生活中領會到真理,馬克思在報紙寫社評,恩格斯找到他,兩個人成為了朋友……你說,交到好朋友的前提,是不是正確的環境?”
“你覺得1班是正確的環境?”馮純反問。
“不,我還在思考,現在看起來是,但也許不是呢?”
“祝你成功嘍。”
馮純平靜地拍拍他肩膀,離開了補習班。後麵再同班,也僅限於習題互改罷了——畢竟,他還有另外3場補習班要上呢。
8.
獨來獨往的馮純再次聽到吳樾的名字,是在音樂課上。
競賽都是10月考試,放榜在11月底,中間夾著期末考試。
音樂作為最不重要的副科,期中期末考試都是隨便唱一首歌,隻要不是完全不在調上,老師基本都會給90以上的分數,但也不會給100。
這唯一一個100,就出在吳樾身上。
音樂老師抱著手風琴,很高興不重要的課被重視,毫不吝嗇對吳樾的誇獎:“我們還是按照學號開始考試,如果有自己寫的歌曲,我一定會給滿分——1班的吳樾就是,用自己寫的歌拿到了唯一一個滿分哦。如果有想挑戰的同學,告訴我,你可以下周上課時再單獨考。”
全班嘩然。
“什麼歌啊?”
“有那麼好聽?”
“能給我們聽一下嗎?”
音樂老師給全班擺手,笑得合不攏嘴:“我什麼都不會回答,想聽去找他吧。雖然不到商業化的程度,但勇於嘗試,勇於挑戰,敢為人先,就是藝術創造的核心。他這樣的孩子,就算全校隻有一個,我也覺得這一年沒有白教大家。”
馮純有絲好奇,但也隻限於一絲,甚至都沒去找吳樾:這算哪門子事嘛。
但答案還是揭曉了,在文化節上。
每個班都要派出一個節目,1班選擇的是,吳樾唱歌,年級第一的楊帆伴奏。
禮堂裡坐著滿滿的人,還有少部分被邀請的家長。吳樾就那樣站在舞台正中央,儘管穿著灰不拉幾的校服,旁邊也坐著一個彈吉他的人……但讓人很奇怪地,視線隻能落在他身上。
馮純坐在班級最後,翻著雜誌開小差,也被吳樾吸引住了。
傻白甜自帶幸運BUFF嗎?
很普通的一曲結束,馮純撿起掉在腳邊的雜誌,心底默默吐槽著。
接著就想到,傻白甜,是什麼偶像劇女主的屬性啊。
偶像?
他再次抬頭看向吳樾,儘管是站在幕布旁邊等待下台,但剛剛在舞台中央的樣子,那麼特彆。
忽然就想起,霓虹宅男很喜歡追偶像,就像禮堂這樣小的場合,聽對方唱歌,揮舞熒光棒,瞎蹦噠。儘管歌沒那麼好聽,也要買夠多的CD,要爭取去見麵會握手,年複一年,樂此不疲。
偶像?
馮純低下頭,好笑地想,1班那些傳聞沒準是真的。
吳樾是什麼招男對象緋聞體質啊?
1班果然是更好的環境,總會比這裡要遇到的,好得多。
馮純突然就很想去1班了,不是因為父母要求,而是因為,想看看他口中的環境,到底有多好。
偶像?
馮純嚼著這兩個字眼躺上床,好笑地入睡了。
9.
激烈的對話,在緊閉的馮純門外,毫不遮攔地發生著。
“報了4門競賽,竟然沒有一個省級的名次?隻拿了三個市級的?這讓我怎麼跟人家說進競賽班啊?”
“彆折騰了,今年公司流水夠淨資產千萬,我看還是送去帝都國際學校吧。精度不足,用廣度湊,一樣。”
“這是國際學校的事嗎?現在去國際學校,被那群隻會玩的帶壞了怎麼辦。還是普通高中省心,學生們都隻會學習。哎,我看今年是因為報得太多了,明年還有機會,初三升競賽班也一樣,反正要的是直通省重點高中的結果,後麵才好鋪路。明年就少報一門吧。”
“光突擊三個月可能還是不夠,明年,不對,寒假開始就單獨上一對一吧。”
馮純閉著眼沉默地聽著一切,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地,把床板抬起來,將幾本雜誌放進去,用床單裹住,一層又一層。
放門被推開,馮母眼前的馮純,正在看英文報紙,寫著翻譯,查著詞典。
“彆灰心。”馮母溫柔地放下水果,仿佛門外躁動的另有其人,“期末考試快了,加油呀。上次是年級53名,這次進步一點就行。”
“好。”馮純平靜地回答。
門再次關上。
從喉嚨深處湧出的歎息淹沒馮純,他拉起左手的衣服,小臂的劃痕已然密成衣服的縫針,新舊交疊,數不清了。
死水之下,也可能是見不到的暗湧。
聽話,念初中,念高中,考上大學,畢業回家接班,找個聽話的媳婦,生個孩子,讓孩子像自己一樣嗎。
一定要這樣嗎?
他奇異地想起那個表哥。
10.
5點20的起床鬨鐘,起床後要做一套操,吃過早飯再去上學,這是馮純被父母規定,培育自律習慣的生活。這樣的生活,已經持續了好多年。
馮純睜開眼,這一次卻奇異地看著表,躺在床上,什麼都不做。
哪來的叛逆心呢?
馮純聽著胸膛陡然升高的心跳,不知廉恥地想,叛逆本來就是孩子的特權啊。
挨到時間點,馮純才跳了跳,看著紅潤的臉色,才走出門去。
早飯一如既往,三明治,牛奶,水果沙拉。
每一樣都是最貴的,或許是很多人羨慕不來的生活吧。
馮純被父親送到學校那條街,馮純默默順著人流走向校門,卻在校門口停住了腳步。
一定要進去嗎?
他看到好多人走進校門,走進教學樓。麵熟的,不認識的,一個個越過他往前走,像永不回頭的江河,隻會朝著既定的方向流去。
如果我逆流呢?
馮純陡然轉身,脫掉校服外套塞進書包,逆著人流走。走到街道的另一頭,走到十字路口,走到繁華的商業街。在本該上課的時候,買了炸雞桶,大快朵頤,不知味道。在本該課間操的時候,擠進一家正在籌備宴席的酒樓,順著樓梯走到頂樓。天台門居然開著,他就走到樓上,將城市的風光儘收眼底,連同他感到恐懼的學校,都成為那麼小一個點。
恐懼啊。
答案浮現在心底的時候,馮純迎著深秋的寒風,笑了出來。
好累啊。
因為1,必須2,所以要找到+1……沒有儘頭了啊。
永遠,不會滿足啊。
反正他們還年輕,還能再要一個啊。
馮純站在天台邊緣,圍欄連膝蓋高都沒有,地磚更是比指甲蓋大小都不如。
懸疑雜誌說過,10樓以上必無,那9樓呢?
馮純看著腳下來來往往的人,深呼吸,抬起腳。
卻不曾想,一個溫暖堅定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馮純冷到麻木,很遲鈍地轉了頭,發現對方眼裡卻噙著淚,差一點就要落下。
他們這樣對峙許久。
後來他們十分默契地再也沒提過。
馮純卻永遠記得,像奇跡一樣的那天,吳樾拯救了什麼。
“好——冷,你怎麼脫了外套啊?”
吳樾用著誇張的語氣,掛著逞強的笑,明知故問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