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馮純被吳樾抓住沒多久,酒店的物業和維修工上到天台,原來是酒店頂樓的供電出了問題,派人換零部件,這才讓大人抓到兩個不上學的小崽子,抓著書包帶子趕下樓。
“這還是五中的校服。”物業大爺識彆出吳樾的衣服,罵罵咧咧,又是小小年紀逃學不學好的抱怨,又是你們不念書將來沒工作的威脅。直到把倆人碾出酒店範圍,這才返回樓上重新參與工作。
馮純啥心思也沒了,把校服反過來穿,橫豎套上——鼻子已經在流水了,再不套上就要凍感冒了。
吳樾反而更加興奮了,背著個書包,左右張望:“既然是逃學,我們還有一下午的時間,被家長發現臭罵之前,你說咱們乾點什麼好呢?”
“……”馮純瞅著這個興奮不已的人,吐槽道,“你有什麼主意嗎?我可以陪你去?”
“真的嗎?”吳樾叉著腰,神氣起來,“讓我想想壞學生不上課的時候都在乾嘛?”
“抽煙喝酒燙頭?”馮純沒好氣地回答,“早戀打架泡網吧?”
吳樾卻開始認真分析:“煙味難聞,對身體不好;酒不好喝,不如可樂;燙頭就算了吧,咱們頭發都短,沒有發揮空間;早戀,這也不能現拉個女孩啊;打架,呃,算了吧;泡網吧好像還行……”
一個小時後。
馮純坐在奶茶店,捧著玻璃杯暖手,很是無言地看著吳樾扒著留言板,仔細研究。
“抓到早戀的算不算。”吳樾指著某個便利貼,“高中生呢,說她想跟對象念同一個大學。”
馮純不得不指出:“打消裝壞學生的念頭吧,算我求你。”
“結果逃學也沒什麼好玩的事嘛。”
吳樾歎息著,幾口嘬完奶茶,攤在沙發上暖暖地曬著太陽,就要睡覺了。
就在馮純以為他要睡著的時候,吳樾突然睜開眼,從書包裡掏出一本書遞到他麵前:“我昨天放學在書店看到的,最新一期,我記得你很喜歡來著,所以好奇買了本。我還沒看完,不過可以借你,省得你再去買了。”
“……謝謝。”
馮純接過雜誌,默默打開目錄,最後的連載文即將進入完結倒計時。
“可不是送你,看完要還我的。”吳樾強調著。
“……知道了啊。”
得到確認,吳樾就躺在沙發上,把書包當作枕頭睡覺了。
馮純默默翻著書頁,到一整本都結束,太陽也斜斜曬著,一天就要落幕。
吳樾的睡姿在窄小的沙發裡變化著,起初是安靜側臥的,然而睡姿越來越離譜,先是翻身,再是腿叉在靠背上,又是胳膊舉過頭,頭越蹭越往外,書包整個掉在地上,腦袋也棱空半截,還沒有要起床的意思。
馮純覺得,這可比雜誌有意思多了。
隨著電話聲嗡嗡嗡,吳樾下意識在身上亂摸,摸到褲兜,隔著布料怎麼抓都抓不到,生氣了似的,一腳蹬在沙發靠背,人就被反作用力推到地上。
“?”
睡得迷迷糊糊的吳樾,從桌子底下坐起來,背剛坐直,天靈蓋又砸在桌子底端,眼淚哇哇地掉下來。他一邊扶著沙發坐起來,一邊嚴正指責馮純:“你就這麼看著!”
馮純忍住笑話的衝動,冷淡地提醒對方:“電話。”
吳樾眼淚汪汪地找到正確的接電話方法,回撥:“喂?老吳?”
“班主任說你沒上學!你乾嘛去了!”中年男聲要撕破聽筒一樣吼著。
馮純正想教他怎麼應付,說不容易被驗證的謊並不難,卻聽到對方理直氣壯地吼回去:“哈哈!我逃學了!沒想到吧!”
“……”
“……”
馮純和話筒那邊一時無言,吳樾繼續不要臉地說:“你電話打得正好,我餓了,我要吃飯。”
“喲嗬不上學還想吃飯?”
“我帶個朋友過去!我們要吃燉肉!水煮魚!要喝冰粉!”
“喝西北風去吧你。”
電話掛斷了,吳樾一臉愉快地招呼馮純:“走,帶你去我家飯館子吃飯。”
11.
付過兩杯奶茶錢,吳樾就拉著馮純打了車,報出家庭地址,熟練得像做過無數次。
城市畢竟小,七拐八拐就也到了頭,馮純跟著吳樾下車,進了門,沒等把餐館熟悉一遍,就聽到吳樾驕傲地介紹:“這是我的好朋友馮純,我跟他一起逃學的。這是我爸媽,老吳,白女士。”
“……”馮純默默背起鍋,跟抄著大鐵勺的二位鞠躬問好,“叔叔阿姨好,我叫馮純。”
“噢,你就是馮純啊,我聽吳樾說起過你。”白女士樂嗬嗬揉著馮純腦瓜子,手上一股油煙味,把倆人引到小包廂,“想吃啥?”
“燉肉!水煮魚!冰粉!”吳樾再三強調著。
白女士嫌棄道:“去去去,那是你愛吃的,問小馮呢。”
馮純剛想說我不餓,轉眼就看到吳樾擠眉弄眼,於是昧著良心開了口:“燉肉,水煮魚,冰粉……”
“你也愛吃這個,怪不得能跟他當朋友。行,等半個小時啊,咱現做。”
白女士拂袖而去,吳樾也跟著鑽出去,拿了兩瓶冰可樂回來,給馮純遞去:“喏,解辣用。”
“……謝謝。”
馮純把可樂收下,聽著後廚的叮叮當當,看著食客們來來往往,暗下去的窗口沾滿煙氣和露水。吳樾低頭用手機玩著什麼,顧不上他。菜送到時才收了手機,跟店裡的服務員打過招呼,美滋滋地動筷子:“吃。”
“噢。”
渾厚的紅油浮著花椒辣椒,魚片潛行其中,用力過頭會捏碎,用力不夠會溜走……於是吳樾乾下去大半盆,馮純才吃了兩三口。
吳樾吃得滿臉通紅,還意猶未儘撈著筍,邊吸溜空氣邊吐槽:“我看書上說,辣味其實是痛覺。這麼看來,吃辣,其實是找虐。”
“那你還吃。”馮純吐槽道。
“但痛會讓人感到活著。”吳樾呼哧呼哧晾著舌頭,不忘吐槽,“我又想起來,吃菠蘿的時候也會刺疼,那是菠蘿分解一種酶,那個酶能夠分解蛋白質。想一想就更有意思了,你在吃菠蘿的時候,菠蘿也在吃你?”
馮純撓撓頭發:“你到底想說啥?”
“啊……大概就是,我跟楊帆聊天,聊到馬克思和恩格斯。我說,他們能夠成為朋友的理由,是他們在正確的環境遇見。他說,他們能夠成為朋友的理由,是不要拉朋友上路,而是在路上找朋友。我不讚同他的觀點,所以這個朋友也算掰了。”
看著吳樾滿臉困惑,馮純一時感到無言。
既有豐富的知識,又是傻白甜……到底怎麼做到的?
“你到底想要什麼樣的朋友?”馮純問。
吳樾思考了好一會兒才說 :“我不能找一個馬克思做朋友嗎?哪怕我寫信跟對方說,我妻子過世了,對方回信隻說都是小事,V我50,也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情誼?”
“你要求太高了。”馮純歎口氣。
“是嗎,那大家都把什麼人叫做朋友啊?”
12.
好問題。
馮純回了家,被父母嚴厲斥責一番,罰掉一個月零花錢,開始思考。
父母教導,要把人分為三六九等:越上端的人越要巴結,因為他們手裡漏出的資源,都足夠普通人賴以生存;中間的人要臉,所以要客客氣氣,以法律為限做生意;底層的人不要臉,欺軟怕硬,以掠奪生存資源為唯一目的。
如果在這種方案裡,絕對可靠的朋友就是不存在的。隨時可以合作意味著並不是非你不可,背叛的代價,輕則破財,重則人身安全……
就像他。
從前邀請朋友回家玩,被父母得知對方成績時,就會被當麵勒令停止交往;父母朋友的子女,則跟他一樣帶著討好麵具,臉上的痕跡再明顯不過……久而久之,他就失去了選擇朋友的權力。
刻意壓在心底的記憶被喚起,馮純趴在床上,整張臉埋在被子裡,明白了自己為什麼關注吳樾。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何必那麼執著。
13.
下節體育課,馮純一早坐在習慣性摸魚的樓梯平台,百無聊賴翻著吳樾的雜誌,想著遲還的理由,一個人影站在他麵前。
吳樾。
他興衝衝地從褲兜裡掏出一個長方體,打開盒子把塑料紙鋪在地上,興奮地說:“你會不會這個?”
軍旗。
馮純扶著腦袋說:“會啊,但是……”
你不是有課嗎沒出口,上課鈴先響起,吳樾甩下“太好了你先研究一下自習課我來找你一起玩”飛速跑回教室,連拒絕的機會都不留給他。
這天晚上,倆人各翹一節自習,玩了軍旗。
然後吳樾上癮似的,時不時抱著新玩具來找他:大富翁、三國殺、跳棋、圍棋……中學男生最討厭認輸,你贏了我就下把一定要翻盤,鬥來鬥去,學期飛快地衝進期末,馮純桌洞裡再也塞不下新玩具,書都被迫堆在桌麵和腳邊。
但笑容也像從黑洞湧出一樣,他低頭看一眼,就能想起勝績樂半天。
“元旦快樂!”
放假前,吳樾高高興興把賀卡和禮物塞給一臉懵的馮純,馮純立刻就讀懂吳樾在左顧右盼什麼,嚴肅開口:“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可沒準備你的。”
“那你起碼能祝我元旦快樂!快說,祝我元旦快樂。”
“祝我元旦快樂。”馮純棒讀。
吳樾剛抬手要錘他,馮純拔腿就跑,倆人穿梭在熱鬨的課間,嘻嘻哈哈你追我逃。逃到小賣鋪了,馮純實在跑不動,這才臨時買了一大袋零食,叫吳樾提回家吃。
吳樾當即拆開一包薯片分享:“雖然新年在後天,你有什麼計劃嗎?”
“哎……希望明年競賽起碼有一個省級證書吧,這樣就能跟你同班了。”
話一說完,感覺不對勁,倆人互相瞅瞅。
“你……”吳樾欲言又止,端著薯片的手都往後縮了縮。
“……”青筋暴起,馮純沒忍住,開始咆哮,“你個幾把,我爸媽本來就想讓我去競賽班的,跟你同班就是個添頭!”
吳樾很是鬆了一口氣:“那也不能報4個啊,累不死你。”
“我說,這事兒是你該反思吧,跟男生出緋聞的總是你不是我啊。”馮純找到另一有力證據。
“那也不是我想嘛。”吳樾聳肩。
“下次誰這麼說你,你一拳上去,保證不會有後麵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