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球飛到牆壁的琉璃燭台上,驟然點燃滿屋的光亮。
薛離玉守著眼前的一盞油燈,並未在意周圍風動,專心致誌地寫字。
其實他的手很漂亮,瘦長枯白,骨節分明,手背青筋秀氣青白,像執筆慣寫文章的當世大儒,也像握劍攪風霜的濟世仙君。
可他不會寫字,不會舞劍,亦不會仙法,甚至還是個很笨的爐鼎。
他多少覺得沮喪,但並不氣餒,學習之事總要耐著性子,慢慢來的。
謝扶華無聲走過來,看著他寫的“龍飛鳳舞”的字,眉心一緊,從身後靠近他,握住他的手,懸起手腕,低聲道:“薛公子,你拿筆的姿勢不對,放鬆些,隨著我的力氣走筆。”
薛離玉嗯了一聲,手被他冰冷的掌心握著,一筆一劃在紙上寫下字。
氣氛過於安靜,讓他不忍打破靜謐。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他接連會寫了基本的筆劃,也會寫了“永”字。
和他稚拙的字體不同,謝扶華的字體蒼勁嶙峋,筆鋒所到處自成風流韻味,屬實是難得一見的美景。
謝扶華握著他的手,又寫下三字,“薛離玉”。
“這是你的名字,”謝扶華微微俯身,側臉不小心擦過薛離玉耳廓,但他似乎並非刻意,鼓起腮幫吹了下未乾的筆墨,“雖然複雜了些,但是慢慢練,總能學會的。”
薛離玉道:“多謝仙君。”
謝扶華卻不覺得有異,恭謙直起身,拉過他的手,按例放血。
“得罪了。”
薛離玉閉了閉眼,不過出乎意料的是,他這次沒喝自己的血,那雙狹長銳利的丹鳳眼隔著眼簾抬起來,盯著眼前病容脆弱的臉。
薛離玉並沒掙紮,其實他一直也沒掙紮過,神情也安靜,像枝頭一捧隨意就能融化了的潔白的雪,柔軟寬鬆,稍微一晃就散碎了。
放完了血,謝扶華又點著他的額心,輸了不少靈力,見他唇色複又紅潤起來,才道:“我知道有個靈氣鼎盛的地方,能讓你丹田裡的三世天雪蓮長大一些。”
薛離玉晃晃悠悠站不穩,不由咳出血,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什麼……三世天雪蓮?”
謝扶華默默望著窗外天邊星海,廣袖一揮,一片水鏡浮現半空,莊嚴闊麗的神殿現於眼前,天柱流雲,猶如仙境,流水之下蓮池盛開朵朵雪白,聖潔柔美。
岸邊一隻鳳凰棲於梧桐之上,長尾垂落,如絢爛流星,恍然如夢。
薛離玉靜靜地看著,對那隻鳳凰出神。
他覺得眼熟,但其實他根本就沒見過那麼漂亮的物種。
謝扶華淡淡道:“那日在冰泉池中,我探到了你的爐鼎內丹,乃是雪山神殿前的一株雪蓮落凡塵,非天上水不飲,非仙靈境不生,與那隻沉睡不醒的鳳凰一樣,極嬌氣,又難養活。”
“仙君去過三世天?”
謝扶華垂下眼眸,輕聲道:“去過,那裡很美,下次我們可以一起去。”
薛離玉一心隻顧著看幻境,不知怎的,看了那幻境,他便心生向往,可是和上次一樣,有什麼記憶在腦子裡轉瞬即逝。
隻好輕鬆笑道:“那太好了。”
謝扶華垂了垂眸,收起幻境,“要不要隨我去靈地養護內丹?”
薛離玉有些猶豫。
他聽見神仙在他識海中說道:“前任魔尊曾在仙魔大戰中,第一個踏平了上仙境神域的三世天,為三界降下災禍。後來,雲偌仙尊降服了他,將一縷魔氣降到蕭長燼身上,蕭長燼日後保不齊也要踏平此處,你若是留下內丹蓮種,也是功德一件。”
薛離玉放下心,點頭道:“仙君,那我們就去靈地吧?今夜去,明早回,如何?”
見他眼底有克製不住的雀躍,謝扶華眼底也流淌出一絲暖意,他看了看蓬萊宗摘星樓外四方的天,默了默,揮袖將人帶走。
—
謝扶華似乎不需要禦劍便能日行千裡,這在年輕修士之中極為罕見。
又一次閉眼後,二人來到重蘿靈地,此處滿是盛開的紫藤花,順著天街大路綿延萬裡,隨處可見亭台樓閣。
夜風吹拂花香飄向遠方,修士們在靈地各處修煉,有人席地而坐,亦有人半空禦劍,還有不修道的普通人在此生活,煙火氣和仙靈氣並存。
謝扶華落地,將他放下,“這裡是四大宗門共有的修煉地,在三界中,這樣的靈地不少。”
薛離玉卻若有所思道:“修士們不曾為了爭奪靈地打架嗎?”
謝扶華道:“也不是,這是雲偌仙尊立的規矩,他曾是三界有名的鳳凰戰神,說話自然落地生根。”
“哦。”薛離玉應了一聲,沒放在心上。
不過,謝扶華甫一落地,就招來了附近的修士們矚目,紛紛向他跪下行禮,“恕之仙君。”
薛離玉低了低頭,那群修士們又一抬頭,注意到他,紛紛屏住呼吸。
“像!真是像!”
“這怕不就是蓬萊宗的薛公子吧?”
薛離玉不想暴露身份,淡定道:“你們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什麼姓薛的公子,這臉也是假的,我易容的。”
“怎麼可能?你分明就是——”
“閉嘴。”謝扶華冷淡道。
僅僅兩個字,修士們鴉雀無聲,他拉著薛離玉袖口便離開,薛離玉知他意思,隨他走動。
不過走了沒多遠,身後就有嗤笑聲傳來。
“呸,敬他才叫他一聲薛公子,這世上長的和雲偌仙尊一般像的,唯獨那姓薛的爐鼎了!”
“可惜了,天下誰人不識,靜虛宗的恕之仙君,自出生起就在龍淨潭裡靜養了二十餘載,正值元嬰期,卻被這麼個爐鼎纏住心神……”
“咳,無情道可不好修,日後仙君仙途漫漫,多了這麼個累贅,蓬萊宗真是造孽啊。”
他們哄笑起來。
“走,去修煉咱們自己的去,說不定下屆修仙大會,這爐鼎也能睡出來個第一?哈哈哈。”
那些人嬉笑著離開後,薛離玉才歎了口氣,其實他根本都不在乎其他人說什麼,或者說他早就習慣了。
但謝扶華卻顯得心事重重,額心的龍紋發出暗沉的紫光。
“不要在意旁人說什麼。”
順著天街走時,他突然這麼說,但是僅此一句,也就沒有再提。
不過薛離玉的心情莫名其妙好了一些。
一路靈氣茂盛,薛離玉閉上雙眼,他能感覺到小蓮花舒展著柔嫩的花葉,隻有一點點的花葉在靈氣沐浴下漸漸複蘇,在丹田裡扭動著。
他感覺一處靈氣最佳的地方就在前麵,那地坐落一座名叫月渡樓的客棧,便道:“仙君,我們可以進去住一夜嗎?”
謝扶華點頭,快步走進樓。
薛離玉不解,回頭一看,發現不少修士們對自己指指點點,麵露鄙夷,而謝扶華臉色青白,顯然不悅。
可能是他不喜歡和自己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