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離玉從冷泉岸邊爬起來,臉色已然冰白,因為太冷,渾身都濕了,隻能抱緊自己,抬起眼眸,冷冷地看著所有人。
剛才還義憤填膺辱罵他不知廉恥的弟子們全都沒了聲音,山洞裡噤若寒蟬,不知為何都盯著他瞧。
薛離玉不太在意,濕發淩亂披在脊背上,垂下眼眸,忍了脾氣,規規矩矩躬身抱拳道:“宗主,今夜我定去侍奉您,但我一定要找到九殿下,請宗主再給我點時間。”
容雪京並未為難他,拂袖離去。
既然宗主允諾,其他弟子們也滿山洞搜尋蕭長燼,路過他時,總要從頭到腳地打量他。
薛離玉其實能想象得到他們心裡有多瞧不起自己,但不論多冰的泉水,也澆不滅心中堅決的信念。
他在同門的注視下站起來,往前走時,同門們居然讓開一條路,目送他離開。
弟子們遍尋一圈沒有找到蕭長燼,隻在泉底發現一袂黑色衣料,像是他常穿的那件補丁的舊衣裳,帶著一縷說不出的邪氣,一時間弟子們從四麵八方湊過來,議論聲紛紛。
“他不會是被魔修抓走了吧?”
“自二十年前天魔道圍剿魔尊一役之後,這是修仙界頭次出現魔修的氣息!”
“雲偌仙尊曾是我宗宗主,那幫魔修若是要複蘇,先來我宗搗亂也是正常!”
薛離玉聽見眾人七嘴八舌的猜測,閉著眼睛在心裡問:“神仙,本該小魔頭吃的春情丹被謝扶華吃了,那小魔頭失了入魔良機,會不會被魔修綁架?”
小字道:“不,他還在這,但被有心人蒙蔽了氣息,你找不到,彆人也找不到,暫且不用擔心。我雖無法看見你怎麼做到的,但這結果比我預料的好太多。”
薛離玉鬆了口氣,沒死就好,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離開,這樣蕭長燼才能安然無恙地活下去。
*
一刻鐘後,他隨著蓬萊宗眾人離開冰泉洞,作為仙侍,他跟著其他仙侍去宗門領了值日任務。
執事師兄認得他曾是宗主最寵愛的弟子,隻看了他的臉一眼,就神色複雜地翻了翻記事簿,打發他去整理藏書閣。
“那地方人少,清淨,適合病懨懨的爐鼎,彆頂著這張臉乾粗活,很褻-瀆美人。”
薛離玉便拎著掃帚去了摘星樓,剛一進門,掃帚便被人奪了去。
是祁陸生,他揮手叫幾個外門弟子去打掃,拽著薛離玉的手,撩開他寬大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臂,奇道:“你和恕之仙君是第一次做嗎?他怎麼把你咬的這麼狠?這幫修無情道的就是不懂得憐香惜玉。”
薛離玉甩開他的手,涼涼道:“我們什麼都沒做。”
祁陸生嗤笑一聲,“人家是靜虛宗的少宗主,天生的龍君,以後是要成仙成神的,采補你一次又怎麼了?有什麼不敢承認?你不如死了心,在師門做雜役,也好過送去白白給人家上,還沒撈到一點好處。”
薛離玉想離他遠一點,後退到靠在牆上,祁陸生上前一步按住他肩膀,笑嘻嘻道:“好了,你還要躲到哪裡去?其實我說這些不過是氣你的,我知道你們倆什麼都沒發生過,你身上沒有他的氣息。”
薛離玉皺眉,“……那你為什麼?”
“看你生氣很好玩呀。”祁陸生半跪下,捉住他的腳腕,一握之餘,腕骨比雪還要蒼白,“師弟手好看,腳也好看,可惜凍傷了。”
他挽下一點那冰冷的襪子,手掌因火靈根修為的緣故變得溫暖,揉了揉薛離玉淤青的腳腕,讓這叢暖意鑽上他的經脈。
然後他一笑,手順著小腿,往上伸過去,“這裡麵傷到沒有?”
薛離玉渾身戰栗,勉強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提起來,“滾開。”
祁陸生的表情變得很尷尬,半晌,他狠狠掐了一把薛離玉的臉頰,“好啊,那你自己去掃,你們都回來,把掃帚還給他。小師弟,你沒有修為,掃一個月都掃不完的,要不要求求大師兄幫你?”
薛離玉不看他,自己上了摘星樓去掃地,擦灰,整理書卷。
等到很久之後,他們才嬉笑著離開。
薛離玉這才揉了揉被掐疼的臉,小心翼翼地跪下來,翻開一本書,戳了戳那上麵的字。
可惜了,他不識字,也看不懂書。
一陣風吹來,書頁紙張漫天飛舞,薛離玉連忙去撿,一張一張仔細疊放好,額頭便出了冷汗。
他跪在地上咳了半天,吐出的血濺到書頁上,染紅了一大片字。
窗子外傳來一陣嬉笑和喧鬨聲,夾雜著一些咒罵聲,像是有個人被圍毆了。
薛離玉沒有看,他很專心地趴在地上,把書一本一本摞好,放進書架裡,再一抬頭,已然是半夜。
薛離玉隻好出了摘星樓,如約來到容宗主臥房門口,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敲門。
門開了,隨即一管蕭挑起他的下巴,薛離玉抬頭,目光盯著容雪京看,並不閃躲。
容雪京動作一頓,那竹蕭急轉直下,順著他的下巴,滑到雪白的脖頸,點了一處,用力抵住,按壓下去。
薛離玉疼,嘴角漫血,削蔥般玉白的食指拭去唇邊血漬,輕聲道:“宗主?”
容雪京驟然回神,緩緩道:“先進來吧。”
薛離玉與他進屋,抬眼便看見一副山水字畫,畫上蓬萊宗猶如仙境,落款是雲偌。
容雪京站在畫前,負手靜靜道:“玉兒。”
玉兒?好陌生的稱呼,好似隻在夢裡聽過。
薛離玉低頭,“是。”
“我還沒問過,你是如何恢複神智的?去了靜虛宗一趟,回來就變聰明了?”
薛離玉如實道:“弟子前生大夢一場,幸得師兄弟們賞賜一頓毒打,這才通了七竅。”
容雪京哦了一聲,隨即去到茶幾邊,放下蕭,揮袖布下兩盞熱茶,此刻的他全然不似白天冷肅的模樣,反而眉目溫柔,素手燃起一盞鮫油燈,半闔的眉眼在燭光下如琢如磨,唇尖如含玉珠。
玉骨天成,君子端方。
薛離玉想,這樣對坐著並非頭一回,從前在小院子裡時,師尊常與他對坐,或吟詩對飲,或吹簫撫琴,雖然傻乎乎的少年不給任何反應,但師尊總是甘之如飴,說笑話逗他開心。
看起來容雪京今日興致頗高,他食指一點,要薛離玉飲茶。
薛離玉溫馴地喝下一口,衝淡口中血氣,淡淡道:“宗主,你——”
“明麵上,你我已不再是師徒關係,但私下裡,你莫要叫我宗主,”容雪京放下杯盞,“玉兒,你該喚我什麼?”
師尊二字就在嘴邊,薛離玉卻覺得彆扭,不肯說。
容雪京清俊秀美的臉在燭光下仿若珍珠,若有所思道:“你不願意叫也沒關係,前幾日是我氣昏了頭,將你逐出師門,若你今天不回來,我也是要去尋你回來的。”
薛離玉詫異道:“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