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臨時起意的下界之旅(1 / 2)

“鏡凝,你知道“我”是什麼嗎?”

突然的問句將名叫鏡凝的女孩從眼前的景色中拉回現實。

女孩小小的個子。看似尚且年幼,卻有著“魔尊”的稱號。臉龐稚嫩,赤色的頭發如一團火焰。華麗的服飾顯出她身份尊貴,卻又與她嬌小的身材不甚相稱。

鏡凝轉身向身旁的提問者。

被她稱呼對方為“蝶心姐姐”的女子,從鏡凝記事起便在她身邊了。

蝶心看著比鏡凝年齡稍大。隨意盤起的長發,寬鬆懶散的素衣以及如醉漢般不甚雅觀的坐姿,使得她看起來跟同坐在這雲海之上仙山之巔休憩的鏡凝相比,顯得迥然相異。

——所以長老們才總是告誡:同蝶心一起玩可以,但絕不能沾染到她那古怪的作派!

不過長老們的告誡或許晚了點。

鏡凝不知道蝶心的來曆,長老們也不知道。鏡凝甚至懷疑連天帝也不知道。但毫無疑問大家都已經將她當作“家”裡的一份子了。對於尚且年幼鏡凝來說,蝶心既是朋友,是姐姐,也是老師,甚至還承擔著母親的角色。

“蝶心就是蝶心,無論……”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真心吐露的話語卻被對方隨意地打斷了。

蝶心總是這樣!

“我不是說我,不是,呃,我的意思是不是我這個我,呃……”

蝶心自己也被自己的話搞糊塗了,她理了理思緒,然後突然說道:“我是說“你,我,他”的“我”——我!自我!明白了嗎。是說“我”這個概念到底什麼。”

雖然蝶心露出一副終於講明白了的得意的表情,但鏡凝還是雲裡霧裡的。

不過鏡凝也懶得刨根問底。儘管鏡凝有時也覺得蝶心說話莫名其妙,但她卻願意聽下去。

鏡凝望向遠方。耀眼的金烏正墜入無邊的雲海。

她的視線彙聚在了地平線邊緣處的一點:“鏡凝,你知道那裡嗎?”

鏡凝順著蝶心的視線望去。視線所及之處是一個聯通著天地的巨大漩渦。被稱為“歸墟”的地方連接著鏡凝所處的上界和被稱為“娑婆”的無數時空重疊的下界。

年幼的魔尊對那裡既陌生又熟悉:

在時間的概念還未出現之前,天帝將混沌中分開陰與陽,光與暗,善與惡。從二元之中分化出整個世界,上界和娑婆都在其中。

同時他又將這二元的意誌人格化成為了仙魔兩族。兩族存在的使命便是協助天帝維持婆娑乃至上界的平衡而不至再次墮入混沌。

當下界某處的陰陽不再平衡,天帝便會指派魔族和仙族從這“歸墟”去到下界。

可這與蝶心的問題有什麼關係呢?蝶心既不是仙也不是魔,並非上界亦非娑婆的生靈。這整個世界明明都與她無關。

蝶心又說道:“仙魔皆於“歸墟”去往娑婆,或降臨,或轉生。無論以何種方式,當他受命去往娑婆下界後便會徹底斷絕與上界聯係。而他化身為下界生靈而活著的時候,他是誰?”

鏡凝還是不明白:“還是他啊,隻是暫居於下界而已。哪怕回不來,沒了歸處,也還有來處。”

“可倘若有人連來處都記不得了呢?。”蝶心苦笑道,“當這人自稱“我”的時候,這個“我”又是誰?”

鏡凝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片刻的沉默後蝶心又開始講述:

“我不屬於這個世界,我想你也知道。可是我卻不記得我來自哪裡了。我能記得來這邊前待過的世界,記得在那之前待過的上一個世界,也記得上上一個世界,上上上個世界也有印像,甚至更遠久的記憶也沒有在我腦海中消失……可我卻不記得我究竟曾在多少世界度過人生,也不記得哪裡是我的起點。甚至連這一切的目的是什麼都已經忘記了。”

蝶心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往常的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是麻木和痛苦。

“無數個世界的記憶,無數個不同的我在我的腦中如混沌般糾纏。每晚我都不知道做的是哪個世界的夢,夢中是哪個世界的我。”蝶心望向鏡凝,“鏡凝,我是誰……”

縱是魔尊也無法回答。

蝶心站立起來望向遠方:“或許唯一能定義我之“我”的就隻有不停穿越世界這件事本身吧。”

……

……

鏡凝從夢境中驚醒。

她低喃著故人的名字,過往的記憶在夢境中仍是那麼的鮮活。

重複的夢境糾纏著她,讓她這些年一直懊惱著那時的自己是多麼幼稚,竟未意識到蝶心的自白原是告彆的話語——那日之後,鏡凝便再也沒有見過蝶心了。

沒有書信,沒有留言,沒有任何人知道蝶心的去處。除了遺留在她房間床頭的一支發簪外,蝶心的一切都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仿佛她不曾在這世界存在過。

但是心中時常斷湧出的失落與難舍的情感卻在提醒著鏡凝,那些與蝶心一起度過的日子實實在在的存在過。

鏡凝回憶著過去的點滴,使她忽略了眼前房間裡與往常不同的喜慶裝扮,忽略了房間外的喧鬨聲。

有幾個仆人推開房門進來。她們亦步亦趨地來到床邊圍攏在鏡凝身旁,一個個臉上堆砌著笑容,七嘴八舌地對著她說著什麼。

鏡凝沒有理睬,任由仆人們伺候著起身更衣。

等到她回過神來的時候,鏡凝發現自己正被仆從們簇擁著在鏡子前,鏡中的自己穿著華麗的婚服。

鏡凝這才意識到了今日的特殊:“是哦,今天是我出嫁的日子。”

陰與陽,本該相互平衡並間隔分明的。倘若陰陽徹底融合,便是重歸混沌了。作為這二元意誌的人格化,仙與魔亦該如此。

可偏偏天帝傳下敕令,卻讓作為魔宮之主的鏡凝與仙家之首結合。

所有人都覺得這事匪夷所思且亙古未有,然而天帝之命又有誰敢不遵從呢。

天命下達以來,魔宮的長老們都慌了手腳。由於此事聞所未聞,長老們一個個惶恐地猜測著天帝的用意。

有人覺得這隻是一次普通的聯姻。仙魔雖是陰陽的人格化,但離陰陽本身還相去甚遠,或許尚不至於造成什麼後果。

有人則懷疑這是天帝有意變革上界乃至整個世界的秩序。

更有甚者相信這是天帝有意將世界重歸混沌,此次聯姻將導致世界的終結。

終結就終結吧,鏡凝本人倒並不在意。甚至連自己可能會麵對的婚姻本身,她也不在乎。

什麼是“我”,什麼是“活著”?

鏡凝發現自己仿佛也遇到了同蝶心相同的問題。

年輕的魔尊看著鏡中的自己。此時彆的仆人都出去了,隻剩一個老仆正在梳整鏡凝的頭發。老仆從鏡凝小時候便一直陪在鏡凝身邊,因此鏡凝對她格外親近。

“那個發簪是蝶心留下的嗎?”鏡凝指著老仆手中之物說道。

老仆點點頭,將發簪取下交給鏡凝。

故人遺物讓鏡凝又陷入了沉思。倘若此刻是蝶心坐在這裡,她定不會如此消極吧。她又會怎麼做呢?

“陛下,”老仆突然開口說道,“如果蝶心在這裡的話,看到你今日的樣子一定也會替你高興的。”

大概吧,鏡凝心想。但她不願蝶心為這樣的自己高興。

她緊緊握住發簪,終於下定了多年前就本該下定的決心。

鏡凝忽地站起身對老仆說道:“真是瘋魔了,堂堂魔尊還要嫁人!替我告訴仙家那小子。“朕”乏了,不想結婚了。朕要出去走走,指不定什麼時候回來,他願等便等,不等便罷。”

老仆驚恐地說不出話來,鏡凝此刻仿佛變了一個人。就像,額,就像鏡凝自己小時候。

——像是蝶心還在時的鏡凝。

那時的她沾染上蝶心那些離經叛道的作風。以至於蝶心離開後,長老們都慶幸不已。

她打算說什麼的時候,卻又被鏡凝打斷了:

“你這奴才要違背朕的旨意嗎?還不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