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醒來時,昏暗房間裡的光線勉強映出吊燈的輪廓,寂靜堵塞他的耳朵,灰暗籠罩他的身體。
雙眼如蒙塵的玻璃珠逐漸褪去暗淡,緩緩聚焦,透出一點淺光,認真掃視這個沒多少家具的陌生房間,過了很久眼底才浮現出少許困惑。
蓬鬆的棉花填充皮下組織,綿軟不可控的身體做不出側頭查看更多信息的舉動,眼珠僅能在有限視野內,竭儘全力的搜尋所有能找到的線索。
這是一個很大的房間,他的左手邊有一張離他很近的床鋪,那張床的被子掀開一角,本該躺著安眠的人不知去向。
右手邊的角落隱隱有光暈透出,看不到更多,他竭力睜著眼睛去看,直到眼前浮現出黑色斑點,眩暈令他不情願的閉上眼睛緩了緩。
好安靜。
光,聲音,隨便什麼都好。
彆讓他一個人落在這種寂靜無聲的黑暗裡。
疲乏侵襲碾壓他支零破碎的意識,耳邊傳來輕微腳步聲,他用儘全力勉強掀開沉重的眼皮,模糊一片的狹小黑暗裡,一個高挑身影緩緩向他走來,他在不甘中合攏眼皮。
第二次醒來,熱情的陽光包裹著方才脫離黑暗的他,他久久凝視著天花板上的乳白色吊燈。
有點醜。
比他想象的醜。
被點評醜的吊燈大約是察覺到了點什麼,燈絲毫無征兆的亮起,抗議這種無端指責。
“啊,你醒了!”藍白色衣服的護士推著車進門,冷不防看見那雙總是閉合的眼直愣愣看著天花板,又驚又喜,連忙摁下床頭的呼機。
“二號病房金幸樹先生醒了。”
護士重複了兩遍內容,熟練的開始替他更換腦袋上的藥品紗布,打上吊針調試好流速。
餘光見到病人艱難蠕動乾涸唇瓣,知道他昏迷太久發不出聲,用棉簽沾取清水替他潤唇,安撫道:“莊先生剛剛出去接電話,很快就會回來的。”
她是誰?
誰是莊先生?
她說的金幸樹,是我嗎?
新鮮出爐的“金幸樹”心中浮現出無數個他想問,又下意識不願意張口的問題,他閉了閉眼睛,享受這種久違的聒噪聲。
在一望無際的寂靜黑暗裡,他最為渴望的光和聲音就在這裡,他看著麵前如此熱情的人,輕輕撇開了眼。
護士對他的表現全然是見怪不怪了,這位金先生可是能穿著病號服在病房裡上演全武行的奇人。
手術後虛弱的身體支撐不了清醒的意識,困意再度席卷而來,仿佛要將他永久封印在那片無聲黑暗裡,他對著大門的方向眨了眨眼,薄薄的眼皮緩緩落下。
“是在等莊先生嗎?”護士敏銳的察覺到他的期盼,輕聲詢問,男人沒有多餘的反應,長而濃密的睫毛如飛羽般輕輕落下,遮擋住他烏黑的眼。
朦朧間,一隻手推開門,眼尾一點餘光做最後努力,捕捉到來人深灰色袖口,黑色泥潭便化作蛛網,緊緊裹挾著他。
下次,他一定要看到這個“莊先生”。
思緒逐漸飄零,他昏昏沉沉的想著,墮入無邊深海。
“金先生?”護士俯身檢查病人是否還有意識,同時試探的呼喚著,檢查病人是否是陷入昏迷。
推門而入的男人聽到護士的聲音,腳下加快兩步,待看到那人與過去兩個月彆無二致的姿態,一時間停下腳步,沒再走近。
護士檢查完畢才發現病房多出一個人來,她驚喜交加的看向來人,笑的合不上嘴:“金先生剛剛醒了,他已經恢複意識。”
“……”
男人走近望著閉目靜靜睡著的人,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身上,僅能在胸口看到遲緩起伏,拇指在青年臉側留下一枚清晰指紋,仿佛是對青年沒等到他便沉睡過去的不滿。
過去的兩個月,有許多的人告訴他,他的愛人,可能永遠都隻能像這樣,躺在一張純白色方被下,唯一的生命體征便是深夜裡才能聽清的輕淺呼吸聲,而他永遠無法再得到他半分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