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入院記錄(2 / 2)

我克製著自己發火的衝動,努力平靜地問:“這是什麼藥?”

眼鏡男孩說:“鳳凰的眼淚。”

我:………………

我:“要不我去打印一份病危通知書吧?”

那個褐發的女孩伸手向她的衣兜,動作像是要掏出什麼武器。我應激般地呼吸急促起來,本能地立即後退,大聲道:“你要乾什麼?!”

左肩傳來遙遠的劇痛,層層疊疊的幻象之後,我努力眨眨眼睛,看清楚了那個褐發女孩掏出來的東西,是一根樹枝一樣的棍子。

“那是……什麼東西?”

“彆緊張,你彆緊張。”褐發女孩柔聲對我說,“你是……克勞奇醫生,對嗎?”

那根樹枝對準著我,在褐發女孩低聲念了一句什麼之後,我晃晃腦袋,忽然感覺一種很久很久沒有過的安心感包圍了我。我的世界仿佛上浮到了雲端,周圍是溫柔夢幻的霧氣,急診嘈雜的聲音變小直至虛無,隻有那個褐發女孩的聲音清晰可聞。

“對不起,我們並不想害你,隻是人命關天。”

“拿著鳳凰的眼淚,馬上去給斯內普服下。他會好起來的,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什麼都不必去想,隻要遵照這個聲音的指示去做就可以了。

我慢慢伸出手,從眼鏡男孩的手裡接過那瓶澄清透明的液體,然後夢遊一樣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向手術室。

我剛才……

我剛才是在……?

哦,對了我剛才是去拿治療蛇毒的特效藥去了。

我的步伐又變得飛快起來,再一次把白大褂甩到手術室門口,我紮進手術間,重新戴上手套,讓護士去配藥:“特效藥拿到了,現在馬上給患者輸進去!”

“這麼快?我還以為防治所那幫人要在喝完早安紅茶之後才願意給我們打電話呢。”護士驚奇道,手上毫不耽擱地開始配藥,準備靜脈輸入,“濃度要多少?和鹽水1:1混一下?”

“不必,直接打進去就行。”我掀開鋪在患者身上的那些染血的手術巾,“現在就打。”

手術巾下,露出了患者的臉。

其實我很少去記憶患者的臉,我所記住的隻有他們的病曆,病程,還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既往史和各種刁難的要求。

以前在外科的時候,患者的臉永遠都被寬大的手術中單蓋著,我所見的隻有傷口,血淋淋的,習以為常的傷口。

但是患者並不等於病曆,也絕不等於一個簡單的傷口。

西弗勒斯·斯內普,這個今天害得我隻睡了3個小時的患者。此時他的脖子上留著一條針腳細密的縫合線,臉色蒼白,口唇黏膜顏色和周邊皮膚的顏色也沒有什麼差彆,黑色的頭發黏著斑駁的血塊,還有不少黏在他自己的臉上。他的氣管被切開,插入輔助呼吸的管道,胸腔幾乎沒有起伏,手臂上根根青筋暴突,看起來無比狼狽,也無比脆弱。

但是他絕不會在我的手底下停止呼吸。

我絕不容許自己打出那一張病危通知書,也絕不容許今晚加班寫他的死亡病曆!

護士把注射器從三通管上拔出來,轉頭問我:“給藥完畢,接下來……”

我盯住顯示器:“接下來隻要等就可以了。”

手術間裡陷入了安靜。

麻醉醫生困得靠在牆角開始打盹,護士開始清點器械,金屬的各種器具碰撞發出了細小的叮當聲。那兩個急診外科的醫生已經跑去手術室的餐廳吃飯了,我希望一會兒他們至少還記得回來再看看我。

“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

我抬起頭,顯示器上,代表心率和血氧的數字正逐漸向著我所熟悉的區域靠攏。

是不是,成功了?

我站起來,因為餓還有些頭暈。我壓下那點不值得提起的饑餓,很不做人地把麻醉醫生喊醒:“他的血氧正常了!”

麻醉醫生的腦袋在牆上磕了一下。他迷迷瞪瞪地睜開眼,晃晃腦袋,下一秒就立刻恢複到了工作模式,打著嗬欠走過來:“哎,確實是這樣,你給他打了什麼了?急診內科ICU那幫人的效率都沒你快,想調整到現在這個狀態他們至少要調一整天呢。”

提到給藥,我就覺得腦袋霧蒙蒙的:“給了……給了特效藥……”

“生物防治所給的吧?”麻醉醫生也沒追問,畢竟這和他也一點沒關係——就算這個患者死在台上了可能和他關係也不怎麼大,“我感覺應該可以試著叫醒他了。”

我有點懵:“可以叫醒嗎?我以為他一會兒就這樣睡著被推回病房了呢。”

“就算叫不醒也得試試。”麻醉醫生不在意我此時的小小無知,“沒事,叫醒這活兒是我們的老本行了。”

他給黑發鷹鉤鼻的患者打上拮抗藥,手腳麻利地把他身上那些彎彎曲曲的管子該拔的都拔了,將輸液的袋子從架子上取下來,然後扒拉開他的眼皮看了一眼,再瞟了一下麻醉記錄上麵的患者姓名,伸手用力拍拍這個患者的肩膀:“西弗勒斯·斯內普!醒醒!斯內普!彆睡了!醒醒!”

啊,看來無論內科外科,手術室的麻醉醫生叫人起來都是一個樣子。

拍肩膀!

彆睡了!

醒醒!!!

在這麼連著叫了兩輪,麻醉醫生又扒拉開斯內普的眼皮看了一眼,聳了聳肩膀:“沒醒。”

我:“……這不是顯而易見嗎?”

“沒事,這也是經常會發生的事。”麻醉醫生伸了個懶腰,“你在這兒等一會兒吧,看著他一點,彆讓他一會兒醒過來的時候掙紮從台上掉下來。”

我眼看著他轉身要往外走,連忙叫:“你去哪兒?”

“吃早飯。”麻醉醫生回過頭,對我露出一個颯爽的笑,“拜拜!”

我:………………

不是,你們都去吃飯了,就留我一個人在這兒看著他呀?!

手術室護士坐在角落裡,對我露出一個同病相憐的笑容:“沒事,我在這兒陪著你呢。”

我哭喪著臉:“謝謝你……”

“但如果在7點前你還叫不醒他的話,我就直接把你倆轟出去了。麻煩你自己找張床把他推回你們病房。”護士和善地說。

我:………………

果然,我早就該知道,在手術室裡麵像我這種小住院醫師就是處於食物鏈的最底端……

於是我隻能為了我那遙遙無期的早飯努力起來。我站到斯內普頭側,學著麻醉醫生那樣,伸出手用力去拍他的肩膀,左邊拍三下右邊拍三下,用超大的聲音呼喊:

“斯內普!!!”

“西弗勒斯·斯內普!!!”

“醒醒!!!彆睡啦!!!”

“彆在手術室睡呀!!!”

“在這兒睡一個小時多收你幾百英鎊呐!!!”

“斯內普!斯內普!醒醒!!!”

“手術很成功!”

“是良性的!!!”

角落裡的護士抬頭看我:“什麼良性的,這人還有腫瘤?”

我腆著臉笑:“沒有,嘿嘿,沒有,但是根據我的經驗,一般說是良性的時候患者都該醒了……”

那,實在不行,我說是惡性的?

手術室護士:你還是閉嘴吧。

“斯內普!斯內普!醒醒!活過來!喂!”

我堅持拍打著他的肩膀,在他耳邊用超大音量呼喊:“醒了之後我就要去吃早飯啦!你想不想吃早飯?我們手術室的早飯可好了!有炒蛋、麥片粥、咖啡、煎蛋,還有香噴噴的烤鬆餅,烤腸,抹著奶油的小蛋糕……”

手術室護士:“你能不能換一個話題,我也餓著呢。”

我:“啊……對不起。那我換一個話題。呃,斯內普!你的家屬都在外頭等著呢!你不想出去見見他們嗎?”

手術室護士:“剛才前台給我打電話,他們說這個患者的家屬交了醫藥費之後就又都走了。”

我:“啊?那醫藥費交夠沒有啊?”

手術室護士:“他們交了……夠他住一個月的量。”

這是什麼患者家屬啊!

沒見過這麼離譜的!

不會把我們這兒當養老院了吧(懷疑)

但是這個患者也就隻有三十幾歲,理論上來說遠遠不到被送到養老院裡來的年齡,怎麼就被拋棄在這裡了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低下頭,看向這個雙眼緊閉的大鷹鉤鼻,微微歎了口氣。

“喂,西弗勒斯·斯內普,斯內普——”

“醒一醒,彆睡了,好不好?”

我伸手摸向他平攤著、插著靜脈輸液針頭的左手,握了握依舊有些冰涼的指尖,然後晃了晃。

“醒了之後,生活還要繼續啊,總睡著可什麼事都做不成。”

“好了,醒一醒吧,就當是對我忙乎了這一整晚上的肯定,彆睡了,醒過來吧。”

微微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眼皮顫抖了一下。

“斯內普?”我湊近了去看,“你剛才是要睜眼睛了嗎?”

他胸腔的起伏幅度更大了一些。

“你要是醒了,正好就能住進我們采光最好的一間病房。”我許諾道,“隔壁有個嘰嘰歪歪的老頭總想搬過去,但是他又嫌那裡離護士站太遠,最後我們就沒讓他搬。要是再來幾個新患者,那個好病房就沒啦。所以你最好現在就醒,行不行?”

“斯內普?”

“能醒一醒嗎?”

“西弗勒斯·斯內普?”

5月2日的清晨,在全國的上班族起床、準備迎接嶄新一天之際,在這家沒什麼名氣的小小私立醫院的手術間裡,在一個小小住院醫師的緊張看護下,一名患者睜開了眼睛。

他漆黑的眼仁隻在眼前打了一轉,眼皮又沉沉地往下墜。最後,他看了一眼那一團一直在他麵前晃悠的、太陽一樣燦金的腦袋,沒有什麼多餘力氣去思考彆的事情,隻覺得……

好吵啊。

西弗勒斯·斯內普重又閉上眼睛,隻是這一回,他陷入的是一切結束之後,如釋重負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