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行霜從馬車上下來,環視了一圈周圍,才笑著拱手:“晚輩多謝您的勸告,不過但請寬心,晚輩此番前來是為尋靈芝。靈芝好尋,日落前定能尋到下山。”
車夫掩在鬥笠下的嘴角似乎動了動,終究沒有再說話,一揮馬鞭,朝原道返回了。
宿行霜目送著馬車淡出視線,古怪地哼笑一聲,步履穩穩地朝深處走。按理說林中的水霧濃重到能沾濕衣襟,但宿行霜披在肩上的狐裘仍是乾燥溫暖的。
原本林中還有鳴蟲的細細叫聲,隨著宿行霜的一步步深入,林中越發安靜了。那種安靜是刻意而為的,所有的生靈都下意識斂息後的效果。
安靜到令人壓抑。
宿行霜的厚底皂靴踩過一條顏色斑斕的蛇,麵不改色地繼續前行,隻是不明顯地皺了一下眉尖。踩到了黏滑的蛇皮後,他的視線緩緩下移,地上的血跡雖然被昨夜的雨水衝刷掉了許多,血腥氣仍舊沒有散去,還隱約摻雜著一種草藥獨特的苦澀。
他循著血跡一路走過去,腳下落葉嘎吱作響,冷寂的林中竟有了回音。宿行霜不時咳嗽兩聲,方才與車夫說話那會兒還紅潤的唇瓣,現在半分血色都沒有。
這錦衣的公子駐足在林中湖的邊緣。
因為林中忽然生動起來了,鳥獸的蹤跡在此刻變得極為清晰,一片落葉打旋著落到地上、一滴露珠從樹枝上落到葉子上的細微聲音就像憑空出現一樣。
恰似冰封著的水解凍。
宿行霜撥開了半人高的草叢,微怔。很難說清他當下的心情。即使早知陰山不過夜的傳統,但大多數人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因為沒有親自經曆過。
但他知道,陰山其實就是一個都城,這座山自身本就是坎都。外人第一次來如要過夜,懂得山中萬千變化的少,摸不著頭腦的多,所以喪命的多。
簡單來說,就是山上一直在變化,景也好,物也好。這種變化是實際的變化。但對於山中人來說,他們並不知曉自己腳下的地方已經不同了,或者說,他們看到的全是幻覺。
跟幻境的區彆在於,幻境是不存在天地方位的。他們所在的位置,是有確切方位的。
不過宿行霜怔的不是這些。
他怔的是前麵那匹馬。他本以為是意外下水,湖裡撲騰,認真觀察後發現這匹馬在遊泳,雖然馬蹄不太好用的樣子。
他繞開了林中湖往前走,邊走邊留心看自己要找的東西。他跟車夫說要找靈芝不是假話,陰山上靈芝不難找,稱得上好找,隻要循著血腥氣找定能找到。
不過他說錯了時間。
日落之前......那當然是因為跟車夫交談之時天還早,誰能想到山上變化來得如此之快,月上中天了已經。
宿行霜在林中處處留心,但令他納悶的是,這血腥氣時遠時近,他不得已轉換方向已經五次有餘,結果越走似乎越偏離方向。
他停在原地,沒有展開靈識搜索。陰山裡天地方位複雜多變,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變,搜索出來的很有可能是被混淆了方位的地方。所以都不如肉眼。
束星搖就是在這時候聽到馬嘶聲的。
她原本還納悶,這遍地雪的鬼天氣,忽然冒出來濕潤的霧雨天氣,還有湖,是幻境的劇情發生點,結果她進湖裡一看,除了水還是水,她照了照臉覺得過得去,就待那兒了一會兒。
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束星搖就任命地拖著疲憊的身體重新找起馬來。
她聽到了馬嘶聲,但聽到的方位上站著的卻是個人。她再一聽,還是那個方位的馬嘶聲。
束星搖覺得這個認知很詭異。
她是把一切跟不真實掛鉤的都當做幻境來看的。
但那個方向分明站了個白衣公子,雖然人生得高,但瘦弱如一段柳,微閉雙眼。
束星搖不知道對方有沒有注意到她,但她知道自己這一瘸一拐的走路很響。然後她清了清嗓,問道:“那位公子?那位公子!你有沒有看到一匹黑馬?比小馬大一點,比大馬小一點。”
宿行霜微微睜眼,慢慢去看不遠處的姑娘。
素色裙衫,下擺的布條被撕了幾處,略顯狼狽,但目光灼灼如明星,哪怕在暗處。
是的,哪怕在暗處。
這雙眼是他見過最亮的。
宿行霜禮貌回道:“不久前在湖旁見過。但姑娘來的方向正是那湖。”
沒等他說完,束星搖知道了,這幻境變了,於是選擇打斷他:“那公子可知如何,呃,用什麼方法找到馬呢?”
宿行霜同她解釋了一下:“以天乾十二曆推算出方位即可。”
這個天乾十二曆的地位類似於修道者指南針的地位,正常的宗門弟子不說精通起碼要會。但束星搖,她還是不會。
宿行霜觀她麵色,心下了然,她不會,但也隻是垂簾。
束星搖明白,修真界的幫忙都標價,所以她點一點頭,“多謝了。”毫不猶豫地回返了。
可惡,馬是不可能找不到的,看她......正想著,束星搖喉嚨一緊,大量的血不受控地溢出來。她一摸鼻下,很好,猜對了,也流血了。
束星搖合理懷疑下次她說話,就是七竅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