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神川明說陰山最美的景在漓泉。那裡有終年不會變化的泉水。水是七彩的,像一滴露珠從光下倒在人眼裡的虛幻光影,也很短暫。人的眼睛稍不注意那麼一眨,光和影子都無處可尋了。
束星搖沒有多想。
薛蕊濃被她拽來當向導的時候,臉上那種微妙的神色被她選擇性忽略了。
神川明講漓泉在陰山的最深處,被數不清的古樹層層守衛,隻有大雪降臨,修道者才能找到漓泉的入口。對於這一點束星搖持懷疑態度,因為陰山的四季理論上是無秩序的,神川明的這個“大雪”,她是沒理解哪種大雪。
入夜的時候,有些鳥雀是會格外雀躍的,陰山裡聽不到羊咩和豬哼,於是這種雀兒的嘰嘰咕咕聲就被束星搖記了下來。她還會在等待薛蕊濃趕上她的閒暇之餘學鳥叫,可惜她不知道自己模仿能力不是很好。
薛蕊濃眉尖輕蹩,身形一動,掠至束星搖身前攔住她去路,歎道:“莫再發出聲音了。”
束星搖的鳥叫戛然而止,端倪了一會兒薛蕊濃,忍不住問:“真的很難聽嗎?我是說我的鳥叫。不是,我學的鳥叫不像嗎?”
薛蕊濃麵上笑意立展,親親熱熱地搭她手腕,半哄半敷衍道:“也不是不像,就是到了漓泉那邊,鳥叫的更有感覺。你不妨到那時再細細體悟。”
束星搖覺得怪怪的,正欲張嘴發出真誠疑問,沒料到薛蕊濃身法一動,竟是帶著她禦空奔行,強行縮減到達漓泉的時長。
束星搖的話全部哽在了喉頭。
她現在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反胃,想吐。
真正禦空起來的感覺不是很美妙,氣流太強了。有時候是逆風軌,束星搖臉被刮得生疼。
束星搖知道正兒八經的修道者是不會對此有額外感受的。因為他們禦空之時,其實周圍的“氣”都是可被調用的,就算是不被調用,理論上會自行規避修道者的軌道。
說白了禦空跟坐高鐵一樣,穩得很。
束星搖恰恰是坐公交都會暈車那種人。
以至於薛蕊濃鬆開束星搖的手腕,她都沒有緩過來一口勁,麵如死灰,絕望地半蹲在地上。
薛蕊濃在身後推了她肩膀一下,沒推動,想了想,試探性問道:“你想喝水?”
束星搖艱澀推齒發聲:“我想喝水。”
薛蕊濃鎮靜回道:“我沒辦法給你整出這種東西。”
束星搖痛苦地反手拽著身後半垂的發,不死心的問:“可是我們修道者不是應該可以把水變出來嗎?這種事情難道不是和靈氣化物一樣簡單嗎?”
薛蕊濃點點頭,語氣居然很真誠:“你說得對,但是我不會靈氣化物,同樣也不會憑空變水,什麼的。”
束星搖奇道:“那你除了劍,在修道上還學什麼了?我是說,”她反擰過身來要看薛蕊濃作何表情,仰頭之際卻隻見得她神情肅穆而從容,兩目相對,對方的眼睛裡空空蕩蕩。不是說沒有眼珠,而是,裡麵的情緒是空的,束星搖什麼都讀不出來。她一時語塞,慢慢把話續上,“道法什麼的。”
薛蕊濃沉默半晌,“沒有”,主動岔開話題,令這凝滯的氣氛緩解了些許,“你看,這裡便是漓泉了。你來這裡是想看什麼?龍神?”
在泉水旁邊提及龍神二字,其實是在說笑話。
作為修真界啟蒙文學的《九州十國通論》有記載,凡大泉,也就是看起來就很神秘不一般的那種泉,沒有特殊情況下都會有龍神的存在。
但是在此書出版的第一百年,校正版指出來其實那不是龍神而是蛟龍。
彆問,問就是校正者自己研讀《九州十國通論》覺得很有意思要親自見見裡麵的各種傳聞,於是跋山涉水開始了推翻此書的傳奇修道者生活。
傳說這校正者不認識龍和蛟龍的區彆,於是在其中一個大泉裡把見到的蛟龍暴揍一頓,才了解到那是蛟龍。
總之很離譜又很符合修真界那種“人才”輩出的設定就是了。
束星搖用鞋尖碾了一下地上的碎石,平靜道:“不是啊。隻是想來見見神川明想要我見的是什麼。”她一隻手伸進芥子袋裡摸索,又道:“但我現在改主意了。”
束星搖的眼光追隨著薛蕊濃,見她緩步行過荒草地,在一樹垂藤麵前止步。
薛蕊濃問:“怎麼個改法?”她用匕首小心翼翼挑開那些條狀物,使被鬱鬱蔥蔥的植株所掩蓋住的東西露出來一個麵,一個落滿蛛網和灰塵的平麵。
誠然,以束星搖的眼力還不能看出來那是一座石碑的字麵。
薛蕊濃掏出火折子點燃,丟在石碑附近。恰逢山風襲來,火勢一下子竄得很猛,將侵占石碑位置的荒草儘數燒掉,一點點向束星搖還原出它原本的模樣。
其實隻有一座石碑。用最最普通的石頭塑造而成,一看就不是出自修道者之手。上麵用束星搖看不懂的文字寫了大約是墓誌銘一樣的東西。
束星搖攏了一下裙角,努力在保持不被風吹亂鬢發的情況下掐了一個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