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
俞溫藏好了那紙婚姻,起伏的心情三天過去也還是難以平複。
雖然婚姻沒有公開,但援藏宿舍名額有限。
原則上,宿舍是給長期援藏的單身醫護人員用的。
趁著夜班之後的補休,俞溫直接把家搬了。
剛搬的家根本連紙盒箱子都沒來得及打開。
洗漱之後換上睡衣的功夫,唐瑩瑩已經打來了相親後的第十個電話。
其實當天回來路上,俞溫就盤問過唐瑩瑩。
清楚了緣由。
原來閨蜜介紹的中介見的是傅主任的律師朋友。
所以唐瑩瑩也是聽俞溫提到,才知道相親對象是同院的傅主任。
這會兒,誤會清楚了,她已經招架不住唐瑩瑩的題山題海。
“傅主任,到底多帥啊?”
“家裡有多少錢?”
“……”
麵對俞溫一句句沒抑揚的“不太清楚”。
唐瑩瑩的情緒絲毫沒受影響,竟然持續高昂。
“我靠,你這什麼都不清楚,就急著從宿舍往外搬,你真是缺心眼啊……”
“宿舍是給長期援藏的人嘛。”俞溫刷著牙,說不了長句子。
“拉倒吧。我還不知道你呀。愛管閒事,又是個直筒熱心腸子。”
“你之前就說過,援藏的小護士,工資還不夠在外頭租房子。你肯定把宿舍讓給彆人了……”
“溫寶兒,一個月一百五十塊的房子,兔子窩都比你這兒值錢,你確定它能住人嗎?你有沒有替自己考慮過啊,喂,什麼動靜,你在沒在聽啊?”
“……”
電話另一頭,唐瑩瑩一直音量不減。
俞溫刷完了牙,正在漱口,好像上課溜號回來,硬裝跟得上的學生,她趕緊清了清嗓子,“在,一直在。”
快到午夜了。
唐瑩瑩難得壓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地問:
“話說回來,有錢有樣有事業,那他到底為什麼隻求一紙婚約?溫寶子,你說,他不會是身子下麵立不起來吧。”
隔著電話,正要喝口水的俞溫差點兒嗆到。
咳咳。
“大半夜,你乾嘛呀。虧你也是個醫生,這讓你說的……”
其實,俞溫也想知道,究竟是為什麼儀表堂堂的傅主任突然急著要一紙婚姻。
她當時一心想著快跑,真沒問過。
“醫生怎麼了。醫生不也是人啊。咱倆打個電話,還得翻醫療手冊嗎。溫寶兒,外強中乾的男人天天門診排長隊,實習的時候咱們也不是沒見過!”
“溫寶兒,這事兒!哎——我那個上一任不就是看著玉樹臨風人模狗樣嘛。結果一拉燈,真槍實彈的時候摸不著‘彈’了……”
“噗——你打住。”
唐瑩瑩越說越來勁兒,聲音都挑尖了。
“不對!他可能還真不是。溫寶兒,我想起一件事兒……”
好閨蜜心有靈犀。
俞溫自然猜到,她要說的正是她們無意間休息室門前蹲牆角聽見的那件事兒。
一時她臉上發燒,打斷了閨蜜的話,“明天七點鐘得查病房,五點鐘就得起床。瑩瑩,我已經睡了。”
翌日。
俞溫睡得不算踏實,一大早就睜開了眼睛。
這邊太陽起得晚,窗外還是一片漆黑。
走在路上,也難免還去想那紙婚姻,她乾脆半仰著頭望著天。
四月入春。
晨光輕拂的天空一片清澈瓦藍。
仿佛一汪平靜湖水,無風時,便悠然無浪。
俞溫強行讓自己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踏進海城醫院的大門,她提醒著自己的職責。似乎周末的事,已成了一紙塵封的契約。
穿過走廊裡掛號的蛇形隊伍。
俞溫的心情不再被攪亂,踏上水泥樓梯,已經步履輕快。
她分分鐘進了兒科診室。
白大褂捏在手上一抖,胳膊一甩,披在身上。
摸了摸胸前的沉甸甸的牌子,她再次提醒著自己,已經是海城醫院裡名副其實的兒科醫生了。
走廊裡,散了早會的醫生們正從會議室出來。
傅主任跟張醫生正說著話,迎麵走了過來。
俞溫抿著唇角,微微低下了頭。
剛剛平複下來的心情,路過傅主任身旁時,想到他們直接多了紙上那層關係,也會不自覺間忐忑到呼吸急促。
為了遮掩緊張,她從嗓子縫裡主動擠出來了一聲“早!”。
一轉眼,人已經夾著病房巡診記錄跑遠了。
張醫生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擦肩而飛的俞溫。
她笑嗬嗬地衝著小兔子一樣跑開的俞溫喊了句,
“小俞,才幾天就走路帶風,挺威風呢。”
“傅主任,人家小俞醫生才來幾天,已經快取代你的位子了。住院部的孩子們,已經不找你,有事兒都喊著俞姐姐了呢。”
“小姑娘真熱心,這才六點半,聽說她還給長住的孩子們辦上了背詩會。”
“……”
俞溫沒敢停下腳步,自然也沒聽見醫生們都在誇她的話。
她依序查過162個床位。
按平時習慣,最後走進的是長住小患者的屋子。
這間屋子裡,都是住院一年以上的孩子們,沒有異常,就是好事兒。
早來了十五分鐘。
例行檢查結束,可以繼續陪著這裡的孩子們。
她抽出來書架子上的詩歌集,一身白大褂好像個漢服語文老師一般仙氣飄飄,帶著孩子們背起詩來。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大家也歪著腦袋,跟著奶聲奶氣地念了起來。
朗朗上口的背詩聲,讓走到門口的傅主任,停下了腳步。
他剛下早會,單手握著資料夾子,後退了幾步。
隔著玻璃窗,能遠遠看見領著孩子們一起背詩的俞溫。
柔和的晨光下,一身白大褂的俞溫在孩子們中間輕盈穿梭,讓平時白色病房裡的冬寂仿佛也融了雪,入了春。
……
唐詩還縈繞著餘音。
最裡麵靠窗的小女孩兒叫蓓蓓。
她睜著好奇的大眼睛,她抬起肉肉的小胳膊,衝著俞溫招了招手。
俞溫走了過去,笑盈盈開口,“蓓蓓又要提問了?”
蓓蓓生下來就在這裡。
她是這間病房裡住的最久的小患者。
蓓蓓隻有三歲,卻不哭不鬨,常常嘴角邊掛著兩個甜甜的小梨渦。
沒有家人的疼愛,醫院工作的醫生護士們,難免會私下裡多偏愛小蓓蓓一些。
俞溫從小跟奶奶一起長大,自然對小蓓蓓更有惺惺相惜之情。
“姐姐,梨花是什麼樣子的呀。”蓓蓓仰著脖子,兩個羊角小辮子一上一下的晃了晃。
俞溫想了想,“梨花呀,是白色的。看起來像小蝴蝶。”
邊說著,她拿出來手機,一張特寫梨花圖已經放在了蓓蓓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