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梨花,香嗎?”蓓蓓是個好奇寶寶。
“春風?是不是外麵梨花開了呀。”三歲的娃娃雖然沒離開過醫院,已經能說挺多話了。
“嗯。”俞溫眨了眨眼睛,一個神秘的眼神兒看過小蓓蓓。
她食指放在嘴邊,悄聲說,“今天太陽落山之前,每個小朋友手裡都會有一瓣梨花。”
俞溫離開病房,一整天都忙得腳不離地,人在天上飛了。
然而,她並不會因為忙,而忘記了跟小蓓蓓的約定。
今天上的早班,五點鐘換崗。
換好了衣服,俞溫已經飛跑著出了院門口。
在京市,她還真沒見過成片的梨花樹。
醫院的後山,不是什麼風景名勝,甚至連名字都沒有。
但在這裡,俞溫平生第一次看見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粉白世界。
一夜春風,地上一片雪白,仿佛走進詩歌,更像撞進童話。
她帶著醫院裡放中草藥的小竹筐,輕輕踏了進來。
她彎下腰,拾起被春風拂落在地上一朵朵潔白的梨花瓣,十幾分鐘,已經是滿滿的一竹筐了。
俞溫輕快地把小竹筐背在身後,帶著滿載而歸的喜悅快步跑回了病房。
“梨花香香的。”
“梨花白白的。”
“花瓣好淡,捏在手裡像雪片。”
……
不同年齡段的孩子,對梨花的形容各異,但眼睛裡帶著的滿滿驚喜,閃著的光卻是一樣的。
俞溫的小竹筐裡還剩下淺淺一層梨花瓣。
花瓣上掛著露珠,洋洋散散躺在竹筐裡,潔白的嬌嫩又惹人。
“蓓蓓呢?”
病床上沒有人。
“被帶走了。”孩子們都關注著手裡的梨花,能告訴俞溫的話太簡單了。
簡單到,這個帶走,讓她瞬間頭皮發麻。
俞溫翻開了蓓蓓的小櫃子,小抽屜……
全都空了。
病床已被收拾的好像沒住過人。
就連這些日子蓓蓓最喜歡的毛絨玩具們都沒了蹤影……
她一下子沒忍住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不,這絕不可能,早上的時候,蓓蓓還很健康。
心電圖電波沒有任何異常。血壓體溫一切正常。
她絕不會弄錯。
她迅速翻看著蓓蓓的病例檔案。
第一天過來的時候,就被張醫生詳細告訴過。
蓓蓓是棄嬰,從剛一出生就住在醫院裡。
轉送到孤兒院之後,都是在一周之後出現突發性心力衰竭,緊急手術才搶救回來。
一年前被診斷出病名:阿爾默赫德綜合心臟病。
這在全世界也是罕見疑難症,已經進了國家疑難病症工程儲備名單。
俞溫基礎疾病知識點掌握地牢固,可她從來沒聽過這個病名。
當天晚上熬著夜查清楚了蓓蓓的疑難病症。
第二天,她跑去跟張醫生詢問詳情。
張醫生告訴俞溫,“傅主任的論文裡討論過這個疾病,漢語翻譯過來,也叫倉鼠型先天性心臟病。”
“倉鼠型?”俞溫當時記下了本子,似懂非懂。
“是的。簡單說,就是一種現代人在各種二次元手機網絡侵蝕的空間中漸漸形成的一種孤獨症。嬰幼兒多發,是一種尋求原始關懷和愛意的病症。”張醫生跟俞溫解釋地很詳細。
俞溫看過論文,刊登在自然醫學篇上。
雜誌上把這種疑難病也比喻為全人類的警鐘,副標題點明:孩子們需要更多的關愛。AI無所不能卻是冰冷的……
“意思是說,蓓蓓如果得到了關愛,就不會發病?”
俞溫有些不敢相信,一個世界級罕見的新型疑難病,解決方法竟然如此原始又簡單。
“沒錯,蓓蓓如果不是棄嬰,不住進醫院,也不輾轉孤兒院,也許開開心心過一生都不會發病。”張醫生很肯定地給了她答案。隻是沒告訴她,傅醫生一直也在儘力想辦法。
然而,蓓蓓的命運偏偏可憐在她成了棄嬰。
作為棄嬰,領養時,健康狀況必須標明。
一個先天性疑難病的棄嬰,自然很難被正常家庭領養。
這是個無法化解的矛盾。
……
她不敢再回憶下去:難道蓓蓓出事了??
俞溫來不及收好病例檔案,小竹筐翻了,梨花瓣也被丟在了白色無塵的冰冷病床上。
零落的花瓣,晶瑩剔透映著殘陽,無聲落下時,仿佛已是它輕輕嫋嫋最後一縷殘魂。
俞溫推開門,奔著護士台跑了過去。
“護士長,蓓蓓人呢?在手術室嗎?哪一間?怎麼我沒有接到通知?”俞溫臉上沒了血色,大口喘著氣,一串問題停不下來。
老護士長一把拉住了俞溫的胳膊,“小俞,慌什麼呀。好事兒呢,你還不知道?”
“什麼好事兒?”俞溫心裡沒底兒。
她知道蓓蓓的心臟是無法移植,目前的醫療技術根治不可能的。
“蓓蓓被人領養了啊。中午就被領走了。”老護士長笑著拍了把俞溫,“你這也不問問,就謊成這樣。”
領走了?
“護士長,這是真的嗎?”俞溫簡直不敢相信。
老護士長拍了拍俞溫的肩膀,“領養家庭是專業律師跟院長簽的字,如今領養信息可以選擇保密了,小俞不放心的話,可以去問問老院長張主任傅主任,他們都知道的。”
領養?
蓓蓓也終於有家庭了。
俞溫也跟著激動地原地蹦了起來。
“小俞怎麼跟個孩子似的。”老護士長笑道很慈祥。
窗外一聲雷響,提醒了老護士長,她推了俞溫一把,“快回家吧。今晚有暴雨呢。”
俞溫這才想起來,中午天氣預報說今晚會有大到暴雨。
早上走得急傘都沒帶,她真得趕緊回去了。
俞溫放下來了懸著的心。
回去趕完了工作,拽上背包,剛出門不過十分鐘的路。
嘩啦嘩啦,篩豆子一樣的一場急雨已經落在了頭上。
手裡沒傘,她乾脆把背包舉在頭頂,朝著山下有亮光的超市跑了起來。
春雨來的太急了,俞溫趕到超市已經渾身都在淌水。
這一身濕漉漉的,她沒立即進到超市裡去,擰著風衣衣角的水,站在屋簷下避雨。
天色一點點兒暗了下來。
不遠處筆挺的身影,單手舉著一把黑傘朝著這邊走了過來。
鬆開衣角,猛一抬頭:傅主任!
最近看多了,借著燈光,俞溫一眼就認了出來。
人生何處不相逢,但次次都這麼背運尷尬。
俞溫輕歎口氣,這時候總不能為了躲開他,衝到雨裡去。
不過——
俞溫靈機一閃,緩緩抬起胳膊來,擺了擺,佯裝是在等朋友。
胳膊剛擺起來,這胳膊上好像掛著個千斤頂,她又慢慢放下了。
因為,這是海城。
初來乍到,她哪裡有朋友可等……
見俞溫朝著他這邊擺手,傅主任很自然地回頭看了眼:大雨中,他身後無人。
“你在這裡等我?”他走到房簷下,收了傘,聲音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