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灤一隻腳邁入刑部大牢,就被汙濁的氣味兒衝得險些窒息,隻得用衣袖掩著口鼻往裡走。
今日當值的刑部員外郎與他有些交情,摳了他一大筆銀子才肯冒著殺頭的風險叫他們兄妹見上一麵。
鎖鏈響動的聲音驚醒了睡得正迷糊的陳良玉。
雖然及時察覺將大多數藥物逼出了體外,還是有一部分滲入經絡,整個下午她都是昏昏沉沉的,但又怕要殺她的人一次不成再派其他人來,故而不敢睡死過去。
員外郎一麵開鎖一麵急切地叮囑:“侯爺,您可得快著點,下官的腦袋可在您褲腰帶上彆著呢,您一定得快點啊……”
鎖鏈被堆在地上,員外郎心如鼓擂地跑去大門外望風了。
“二哥。”
陳良玉衣袖下那一圈被鐐銬摩擦的皮膚稍一活動就火辣辣地疼,她掙紮著想起身,又被沉重的鐵鏈帶了回去,蹲坐回草席上。
“彆動了,坐那,坐好。”陳灤彎腰進來,沒什麼血色的口唇看起來有些病態,臉卻是極好看的。
陳良玉道:“你怎麼這會兒來了?見著信了?”
車馬行的掌櫃是府上的老人了,有她的消息必定會第一時間告知侯府。
“嗯,”陳灤將手中的食盒擱在地上,一盤一盤地端出飯菜擺放好,“怎麼回來的?”
陳良玉倚著生了烏黑苔蘚的牆壁虛弱一笑,道:“跑回來的。”
逃犯有逃犯的自覺,一路被人追殺,淨挑不易被人察覺又好藏身的山林野地走,還能大搖大擺乘車駕回來麼?
“快吃,已經溫涼了。”陳灤催促著,絲毫不覺得少了點什麼。
陳良玉又笑了,這次是真的笑了。
陳灤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傻笑什麼呢,快吃啊,看你瘦成什麼樣了,蹲樹上能跟猴兒認親戚。”
這話聽著耳熟,不正是以前她調笑陳灤時說的麼,想不到他如此記仇。
“二哥,筷子呢?”
陳灤恍然大悟,一拍腦門道:“哎呀,忘了,我就說少了點什麼,想了一路沒想起來,那,這……我去要一雙筷子來。”
陳良玉叫住了他,“二哥,彆去了,我還有事要問你。”
她艱難地托起離自己最近的那盤菜,抓起一個精麵饅頭蘸著菜汁往嘴裡扒拉,“你都不知道我多久沒吃過飽飯了。”
陳灤沉默著看她狼吞虎咽,一言不發,心底卻有一簇火苗猛的竄起,越燒越烈,“為何冒死也要回來?”
“漠北有人告訴我,長公主有危險,我也不確定消息的真假,但……”她微蹙著眉,凝重起來,“我不敢賭。”
“誰給你遞的消息?”
“不知。”
員外郎正跺著腳,緊張地盯著各處。
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場雨落下來,天兒就真的轉涼了。
到了夜晚溫度降得厲害,幾層單薄的衣料不禦寒,人被凍得呼哧哈嚓,攏緊了身上披著的劣質獸皮,時不時朝大牢內張望一下。
陳良玉察覺到陳灤麵有怒意,用力咽下口中的飯食,騰出嘴問道:“二哥,我走的這幾年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長公主會在倚風閣?”
“臨夏州發現一座鐵礦,可太守邱仁善瞞而不報,將礦充作私產,那附近的山本來是山下農戶私人的,一個村的人都靠著山上的作物過活,被官兵巧取豪奪失去了生活來源,便將事鬨到了庸都。今年自開春後太後宮裡的開支劇增,巨額銀兩來曆不明,皇上早覺出其中有蹊蹺,可皇上身為人子,也不能直接上門興師問罪,鐵礦的事一出,皇上表麵上裝作不知道,命我暗中追查。”
“然後呢?”
“不知誰漏了風聲,暗查一事被他們察覺,長公主出麵將此事擔了下來,後來宮裡就傳出消息說長公主身患重病,被送往城外行宮養疾,鐵礦的事也被壓了下來。”
“邱仁善,”陳良玉默念著,“他依附太後,向壽安宮敬奉些開支,許是想太後還能念著過去的恩情調他回庸都。”
又隱約覺得哪裡說不通,“長公主一向不問蒼生,為何突然插手政務?”
“我也不清楚,但我猜應是與我有相同目的。”
“嗯?”
“救你回來。”
陳良玉手上一頓。
一座中等規模的鐵礦,冶煉出的鐵便能供養一個軍的兵力。她是武將,若軍策有變,便可以正當說法上諫,詔她回朝。
“將長公主送出宮的人,是誰?”
“是太後身邊的人,可那些人後來全都離奇失蹤了,至今無有下落。”
陳良玉隱約覺得長公主被囚倚風閣與有人想要她的命兩件事之間有什麼關聯,一時也想不太明白。
但她無比確信,路上拚死追殺她的那夥人必定與太後和蔣安東脫不了乾係。
員外郎沾了滿身的寒氣,跺著腳小跑進來,催促道:“侯爺,您快著點兒吧,一會兒要是有人來可就完了。”
陳灤繃著臉,斥道:“這會兒誰會來,天塌了自有我擔著,你好好地望你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