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賀節已進入尾聲,隻剩最後“醫術”一項。
朱影沒能如願在如此宏大的賽事中出風頭,她與周培一起被鎖起來了,各家薦上來的醫者中,最有名望的當屬九華山莊葉家的大小姐——葉蔚妧。
如今各方勢力齊聚上庸城,南洲和南方各藩王都得了風聲,行事異常謹慎小心,連他們在庸都的家眷說話做事也是和聲和氣的。與礦山有粘連的官員人人自危,成日惶恐度日。
整個上庸城如同填滿了炸藥的火藥桶,所有人都被火藥埋了半截身子,外頭露著一截炮撚,火一點,所有人都是個粉身碎骨。
沒有人願意先去點那根破撚。
幾方政柄都不願擔再掀戰火、禍及天下的罪名。
陳灤的棋執了半晌,江伯瑾催促了又催,他依舊氣定神閒地盯著棋盤,試圖找到棋路的破綻。
管家快步走來,拱手一禮,道:“侯爺,南洲王又派人送了匹馬來,說是給小姐的。”
破綻這不就來了。
“不收。”
此時此刻他一點也不想讓侯府跟南洲扯上什麼關係,說得準確點,是不想陳良玉與梁丘庭扯上什麼關係。
管家道:“來使說,收與不收,侯爺您說了不算,要叫小姐自己做主。”
“嘿——”
眼看敗局已定,陳灤一巴掌拍在棋盤上,順勢抹了一把,“去,叫小姐。”
棋局全亂。
江伯瑾輕蔑一笑,指點著丫鬟按著原來的棋路又一顆一顆擺了回來。
“小子,跟我玩賴出千,嫩點兒!”
陳灤說什麼也不肯再下,借著機會遁逃了,留江伯瑾一人在原地慪火,捉住碰巧路過的嚴百丈不撒手,說什麼都要賴上這盤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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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良玉近日氣色不錯,善媽媽每日不重樣地做膳食給她進補,養胖了些。
“早聽說他真的馴服了玉獅子,竟拿來送人,當真任性妄為。”
陳灤與她並排走著,叮囑道:“這個關頭,還是不要與南洲牽扯過多。”
陳良玉揶揄他道:“二哥莫不是怕我與梁丘庭生了情義,屆時出兵抹不開臉?”
“南洲王已有妻室,他怎敢再來招惹你?”
“二哥過慮了,他此番獻殷勤,無非是想探探我的口風。”
嘉寧帝在這個時候冒著朝內朝外至多怨言與不解執意赦免一個罪將,沒有給出明確的緣由。最是維護天家威嚴與鐵律條法的左相荀峴,也在群臣激憤、跪請諫書的節骨眼上稱病裝死,不執一言。
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天下要亂了。
宇內將亂,才亟需能破局討平的人鎮世。
梁丘庭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層。
他鑄器屯兵於凜朝與南洲的邊境,想從凜朝的控製中獨立出去,蛻王稱帝,此心昭彰,早已不是什麼秘密。陳良玉熟悉南洲的地形、陣法與擅長的作戰法則,若要開戰,有這樣一個勁敵在,實在不能叫他不心存擔憂。
那日的鐵籠車停在侯府門外。玉獅子仍在撞擊著柵欄,隻是少了幾分生猛凶悍。南洲使臣柳莫與兩位小侍正在旁候著。
見大院裡人出來,柳莫先行一禮,道:“見過宣平侯,陳將軍,將軍彆來無恙。”
“無恙,”陳良玉回過禮,瞧了兩眼,對來送禮的使者道:“此馬貴重,無功受祿受之有愧,請柳使者代我謝過南洲王美意。”
柳莫道:“王爺有話帶給將軍,這份禮並非示恩,而是還債,收下此禮,將軍與他之間便恩仇兩清。”
陳良玉負起手,攢眉乾笑,“恩是恩,仇是仇,如何兩清?”
紅鬃死在南洲境內。
“他欠下的又何止一匹馬?”
與紅鬃一起死的,還有她九十幾個曾一起從血海拚殺過來的兄弟。
“將軍莫要動怒,王爺深知玉獅子代替不了紅鬃,隻想補償一二,也代南洲子民再次謝過將軍昔日發兵相助的恩情。”
一位小侍從後麵走上前,捧著一方做工考究的錦盒,柳莫接過,雙手捧著遞到陳良玉眼前,道:“南洲濕熱,將軍見潮起疹子的毛病不知可有舒緩,王爺惦念著您,特命我帶來南洲禦醫調製的藥膏,對紅疹有奇效。”
陳良玉道:“我出兵乃奉旨而為,使者要謝,便叫南洲王入宮拜謝聖恩罷。”
柳莫道:“不衝突,聖恩自是要謝,將軍也要謝。不知將軍何時再打算來南洲做客,上次您走得急,不曾好好招待,我王說失了地主之誼,歉疚多年,趁這次來上庸城,想請將軍同行而歸。”
“柳大人盛情相邀,得空定會前去。”
一陣涼風灌入口鼻,她掩著口鼻裝模作樣地咳嗽幾聲。
柳莫道:“將軍這是?”
“這幾年吃了點苦頭,傷了身子,怎也不見好,”她腳下如踩棉花,虛浮無力,要扶著陳灤借力才站得穩,“受不得舟車勞頓的罪,眼下是要辜負南洲王美意了。”
柳莫看著她紅潤的氣色很是費解,撇了撇眉,道:“既如此,便不勉強了,寶駒送到,我等先行告退。”
陳良玉正要再度回絕,陳灤卻當即抬手一揮,示意侍從接下那盒子,連同玉獅子也一並收下,道:“那便謝過南洲王。”
柳莫道:“宣平侯客氣了。”
南洲車馬驅駕駛離。
待柳莫走遠,陳良玉挺直腰背,哪裡還有半分病容。
“二哥……”
陳灤拍拍她的肩膀,道:“你東征西討的,不可沒有稱心的坐騎,何況他已經說了,這是還債,你收下也正當,就算有人想拿馬來做文章生事,也沒有把柄叫人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