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官隻是障眼法,朝陽宮內怕是早已沒了太後蹤跡。
蔣安東一聽就要提刀破門,近處的千牛衛已先他一步築起人牆,將人攔在與朱門相隔咫尺之地。
盱衡四顧,朝陽宮門已被重重合圍,他如同鏖戰中被圍困的獅王。絕境窮途,人反而鎮定了下來,道:“陳將軍,這院裡,皇後嬪妃,朝中大員的妻兒家眷,可都是禁軍在護著呢,後山誰接太後禦駕又有何妨?朝輝殿前才是真章!”
陳良玉橫劍一指,道:“既如此,蔣統領,咱們武人的較量,太粗魯,還是彆嚇著了各位娘娘和夫人們。”
劍氣如遊龍,千絲繞一般攻破蔣安東每一招防禦。衛兵也起了勢,壓製著禁軍直將人往宮道外逼。
擒賊擒王,沒了領頭羊,挾持宮眷孺人的禁軍又何足道?
蔣安東見她不進油鹽,怒極大喊:“陳良玉!”
陳良玉再揮戈,插空道:“四千裡路上勞你蔣統領的人多番追殺,這份情我陳良玉承了,今日特來奉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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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輝殿的月台上,風沙迷了眾臣的眼。皇上沉著臉坐在禦席前,麵色比陰下來的天還要濃重。
拜覲後,嘉寧帝久不令落席,眾臣亦跪在原地,皆提著心吊著膽,靜默地等待那場不知緣由的暴雨落下。
陳灤與謝文希立在嘉寧帝身側,月台正中跪著一位文弱的女子,腰板兒僵直。
周培生平第一次得見天顏,說心裡不怵是假的。她膽子小,卻是個執拗性子,越是害怕,就越是要在人前裝出鎮定的樣子來。
一滴雨絲落在嘉寧帝的鼻尖上,涼意透骨。玉樽裹挾著震怒碎了一地。
月台之上的眾臣忙又將伏著的身子壓低了三分。
嘉寧帝丟出一本帛冊,那冊子落地時卷軸剛好抻開,落在左相荀峴麵前,荀峴看了兩眼,生出一陣兒膽寒。
“黃悄穹,齊岱,郭府君!你們還有什麼好說的!”
侍中令郭府君先張了口:“陛下,切莫輕信了奸佞蠱惑,這賬冊一無官印,二無筆跡可對,任誰想偽造一本都是易如反掌!”
陳灤扔了一個東西在地上,道:“黃大人要官印是麼,您瞧瞧是不是這個?”
看到太守印,郭府君嗤之以鼻,從容道:“誰知道你這官印哪裡來的,邱家被滅了門,不知滿朝文武誰有如此手段,手眼通天,朝廷命官被殺這等大案,竟連一絲蛛絲馬跡都查不出,怎得這般巧,邱太守的官印就到了你宣平侯手中了?”
陳灤笑了一下,道:“知道各位大人不認賬,我今日特意帶了人證來,此乃邱仁善長子的妾室周氏,賬簿便是她從邱家帶出,各位大人如若不服,可當庭對質。”
郭府君看向周培,質問道:“這賬冊與太守印是你從臨夏帶回交付於宣平侯府的?”
周培答:“是。”
“一派胡言!”郭府君甩袖,“這一路重重關卡,你身懷如此重要之物,是如何過得了關檢的?”
“回大人話,民女是隨宣平侯府影大夫的車架一起回來的,影大夫身上有侯府的令節,故免於盤查。”
嘉寧帝沉聲道:“影大夫?”
陳灤道:“稟陛下,此人是舍妹帶回府中來的江湖遊醫,看她醫術了得,便留為己用了,此番外出遊曆途徑臨夏州,偏巧將周培帶回。”
嘉寧帝表情有些微妙,“醫術了得,為何不薦上來與列國的醫者較量一番?”
陳灤道:“陛下有所不知,非是臣藏著掖著,隻因這位醫者性情乖張,實在是…沒有什麼醫德,微臣怕她捅婁子,傷了我大凜的顏麵。”
嘉寧帝擺擺手,道:“罷了。”又冷冷地盯著跪在地上的幾人,道:“大凜的肱股之臣啊,父皇留給朕的治國能臣!據國礦為己有,中飽私囊,你們,你們好樣的!荀愛卿!”
荀峴跪下磕頭,“陛下,老臣在。”
嘉寧帝道:“你乃相國,亦是國丈,依你之見,此事該如何決斷?”
郭府君扭臉,敲打道:“國丈,皇後娘娘眼下可是在太後身前兒伺候呢!”
他拔高了聲音,這話是對荀峴說,也是在警醒其他朝臣。
荀峴猛咳幾聲,竟是快要昏厥了。
嘉寧帝憎厭至斯,懶得正眼瞧他,森然吐出兩字:“是嗎?”
郭府君心裡一驚,抬眼遠望,殿簷飛過受驚的鳥雀。他喃道:“陳良玉……”
荀峴咳定,也明白過來。想是那日皇上將他支走與陳家兄妹商議的便是此事,他早已布好了局,隻待今日。荀峴驚覺這個他一手扶植的年輕帝王,已漸漸脫離了他的掌控。
郭府君闔眼咬牙,不知從哪摸出一塊令牌來,“見令者如見太後,禁軍何在?”
禁軍聞令而動。
左驍衛大將軍林嶽隨即呼道:“左驍衛護駕!”
霎時間禁軍與左驍衛陣前對壘,將禦座與郭府君一等人橫隔斷開。
嘉寧帝隔著人盾出聲,道:“郭府君,你要反嗎?
郭府君不聞嘉寧帝質問,麵朝眾臣,道:“奉太後禦令,皇上今受蠱惑,聽信佞言,令其幽閉思過,今後國事由侍中令代行朱批,交由太後複審,諸位可有異議?”
堂下寂靜 諸臣無人執言。
半晌,一在位多年的老禦史中丞尚存血性,指著郭府君的鼻子大罵亂臣賊子。
郭府君使了個眼色,下一刻,長刀捅穿了老中丞的腹背,當場濺血身亡。
嘉寧帝喉間湧出一股腥甜的味道,他扶著龍椅,盛怒道:“郭府君,你好大的膽!竟敢當著朕的麵殘殺老臣!列位臣工,還不誅賊!”
滿朝文武麵麵相覷,竟無一人動身。
嘉寧帝氣極反笑,一大片金樽玉盞‘嘩啦’碎地。
郭府君高舉禁軍令牌,指向陳灤,“吏部尚書陳灤,勾結長公主捏造假賬構陷太後,陷害朝廷忠良,即刻拿下,就地正法!”
林嶽執刀阻攔衝上來拿人的禁軍,謝文希拍案道:“誰敢!”
“誰敢!”
一道凜冽的女聲從殿後傳來,巧合地與謝文希音色重疊。
陳良玉披甲配劍,跨步走來,身後侍衛拖著一個披頭散發、渾身是傷的人,細看那人穿著,竟是禁軍統領的甲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