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百丈聽這話不甚樂意,也開了話匣護犢,“不算本事?你年輕時與林鬼頭叫囂,不敵,給他洗了整一年臭足衣[1],你那時怎麼不說武力服人不算本事?”
江伯瑾當著小輩被駁了麵子,鼻孔朝天一哼,踱步走了。
陳良玉去而複返,“我都還沒追究你們瞞著我藏下阿培做局,他倒先埋怨上了。”
陳灤道:“朝廷這會兒正亂著,雲蜀已跟刑部通了氣,讓他們手上有點輕重,不會傷及根本,結黨案一定,周培的事糊弄下也就過去了,到時再將人撈出來便是。”
陳良玉取了什麼東西往外走,丟下一句:“二哥算無遺策,運籌帷幄,小妹佩服。”
陳灤搓了搓手,問嚴百丈道:“嚴先生,她是不是諷刺我呢?”
嚴百丈點著兵器,頭也不抬道:“是。”點完在紙上記了一筆,道:“牽扯幾個藩王的那本賬冊,可不是什麼吉利物件,你小心收好。”
陳灤道:“誠然。”
嚴百丈收了筆杆子,道:“與南洲征戰在即,那幾個藩王要穩,南下恤藩的差事你便不要搶功了,小姐重又掌兵,眼下你們兄妹正易惹猜忌,不可貪功。若不出所料,這趟差會落到荀家頭上,君王製衡之術,不外如是。”
陳灤道:“謝先生點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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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文希孤影立於拱橋之上,溫泉蒸出的霧氣縈繞環身,襯得人更加不可褻瀆。
陳良玉走上前,遞出去一方錦盒,“殿下的帕子,那日落我這裡了。”
那帕子疊的方方正正,足可見收納之人視這方錦帕如同珍稀的美玉。
“殿下隻身在侯府這些時日,旁人不說,鳶容定是要憂心的。”
“她那性子,就是樣樣勞心操神,才沒叫她跟來伺候。”謝文希取出錦帕,低首從陳良玉側腰的革帶中穿過去,“聽聞這樣打一個結,會保佑遠行的人平安。”
陳良玉配合地張開手臂,任她在腰間動作,“那得是至親至愛打上的結,才管用。”
謝文希最後挽了一下,收回手欣賞自己的佳作,“尚可。”
“看那邊。”陳良玉道。
謝文希看過去,朱影正倒臥在廻廊長椅上,半晌不動,宛如沒了生命體征。
走近了看,眼神麻木空洞,整個人失去了理想的樣子。
陳良玉道:“想是又吃錯藥了。”
朱影有自己親口試藥的習慣,基本上每月都能給自己撂倒三五回,已是見怪不怪了,能活到現在全仰仗上天寬宥。
“你才吃錯藥了。”
朱影打挺坐起身,悶聲不樂,血淚控訴:“你那個殺千刀的二哥,那缺德玩意兒,關周培就關周培,為何要連我一起關?好想毒死他,可是又怕償命。”
醫術賽程中,九華山莊葉蔚妧獨占鼇頭,已受了嘉寧帝封賞,賜了宅子留在太醫蜀。
女太醫,凜朝獨一份的殊榮,亙古未有。
“我倒不是在意封賞,隻是……算了不說了。”
陳良玉與謝文希靜靜等著。
“我還是說吧。”
二人默契對視,心道果然如此。
“這是我唯一可以與她正麵較量且能判出輸贏的機會,她進了太醫蜀,往後的賽事便不能參與了。而且她留在庸都乾嘛,我這心突突的,總覺得那女人憋著勁要使壞。”
謝文希道:“庸都不是梁溪城,她在太醫蜀你在侯府,使壞也使不到你身上來。”
“你倆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個瘋子!鬼曉得她來上庸有什麼目的,保不齊是來散播疫病的呢。”
朱影滿腹牢騷沒發完,雲蜀便不留情麵地喊走了陳良玉與謝文希,“長公主,小姐,千牛衛的高觀高大人求見。”接著寬慰朱影道:“影大夫,這個……與其提升自身,不如誹謗他人!哎哎哎,彆砸彆砸,雖然您沒能登頂受封,可您失去了快樂啊,葉大夫雖然進了太醫蜀,可她得到了宅子啊。”
朱影咬牙切齒,道:“不會說話就閉嘴,閉不上求我給你點啞藥就餅吃!”
雲蜀笑著討饒,“彆彆彆,再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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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觀呷了口茶水,試著溫度不燙,兩口便下了肚。他是個粗人,不懂品茶,但求解渴。
“高大人稀客啊。”
堂外二人邁步走來,一個揮斥方遒,一個神仙玉骨,高觀一時沒移開目,心中默誦若陳良玉是個男的,倒真是天作之合。
隻是兩個這麼板正嚴肅的人在一起,人生豈不是沒了生趣?
“參見長公主,參見將軍!”
高觀起身相迎,見過禮,道:“將軍莫打趣末將了,就不繞圈子了,長公主將軍既見我,便知我所為何事。”
陳良玉道:“你想替蔣安東求情?”
“是。”
高觀歎了口氣,竟跪下了,“蔣安東幼時逢家族沒落,沒少遭人白眼,人孤僻寡言,昔年禁軍擢選時,蔣安東是我們當中個子最小的,沒少受排擠受欺負,隻因當年我出言維護了他幾句,他記恩至今,我每每辦差與他衝突,他也從不與我為難。後來他得太後賞識,飛黃騰達,也從未濫用權柄報複哪位昔日同濟,相反記著每個人的長處,因才施用,他手底下人沒有不服他的!他人不壞,隻是跟錯了主子。”
“你先起來說話,”陳良玉道:“蔣安東的事,你來向我與殿下求情?你可知我們二人皆差一點便命喪他手了?”
“可畢竟他沒有真的下死手不是?將軍不妨想想,漠北至庸都四千裡路,您一個人單槍匹馬,不不,您沒槍也沒馬,他一個禁軍統領,統管調配全皇城的禁衛,倘若鐵了心要殺您,豈會讓您那麼容易就進了庸都城門啊?當日在倚風閣,若非他有心留一絲餘地,末將又哪能那麼容易就救出長公主?他隻是念著太後的知遇之恩為主效命罷了,並非不辨是非之人。他心裡愛藏事兒,這些話末將若不替他說,他是寧願枉死也不會說的。”
“可他這罪,若深究那是要誅九族的,皇上隻斬他一人已是法外開恩……”
高觀心裡急,揩了把汗,“大凜缺將才,如今隻有將軍您、南境衡繼南衡侯爺與西境的陸任西挑大梁,蔣安東有才有能,也忠心,將軍若覺此人堪用,發配他隨便去東南西北哪個邊境戍守,總比一刀砍了有價值不是?軍防上的事兒,您開口,皇上總是能聽進去一二的。”
陳良玉‘嗬’一聲,“高大人做了十足的準備啊,竟連措辭都為我想好了。”
高觀知她這是鬆了口,寬了三分心,“慚愧,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