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良玉失魂落魄地牽著紅鬃走在長街上,試著用力將自己從力不從心的感受中拔出來。
一輛馬車攔住了她的去路。謝淵從馬車上一躍而下,神色焦急。
陳良玉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又不知從何說起。謝淵先開了口:“本王已經知道了,怎麼樣?”
陳良玉搖了搖頭。
“他們不覺得這是錯,他們覺得是理所當然,甚至是恩賜,他們不覺得一個姑娘的清白有什麼,也不覺得弄死幾個人有什麼,死幾個販夫走卒老弱病殘對國家朝局也沒有什麼影響,他們隻覺得為了這麼點小事傷了同僚之間的和氣、攪得朝堂之上血雨腥風何必呢?殿下,不應該是這樣的,凜朝不應該是這樣的。”
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墜向深淵,卻無力拉她一把的感受比吃了敗仗還令人絕望,那種愧疚感與無力感會伴隨你很長一段時間,這段記憶會封存在你的腦海裡,在往後餘生每一個值得開心的時刻它都有可能冷不防冒出來,提醒你不要忘記還待在深淵裡的人。
她為之奮戰的國家,竟也是如此腐朽黑暗嗎?
謝淵鼻子一陣酸過一陣,心臟的疼痛清晰而尖銳,他很想上去攬她入懷,解慰安撫。
可他還不能,就連這次主動來尋她,都是依仗了那突如其來的十二分的衝動。
在沒有確切的把握的時候,他不願投注到她身上任何汙點。如果他失敗了,她依舊可以乾乾淨淨的去做太子妃,去做彆人的皇後。
他說:“我會做到的。”
被失望和惡心占據了所有思緒的陳良玉並未深究謝淵話中更深層次的意味,她沉浸在亂糟糟的世界中無法自拔。
“若是遭遇這種事的人是我……”
謝淵打斷她,“漓兒,你無需擔憂這些。”
“我自然無需擔憂,我爹娘地位尊崇,出生便得皇上賜字,有武藝,有官爵在身。可這天下沒有那麼多與我一樣的女子,更多的是平凡如蜂蟻一樣的人,她們忙忙碌碌相夫教子,隻圖有一份安穩日子可過。”她心有屈辱,不甘,灼出了淚,“慎王殿下,如果我也隻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那我要怎樣才能保證這些事不會發生在我身上?我要怎樣才能平安度過這一生?”
謝淵始終站在離她幾尺遠的地方,原來近在咫尺、遠在天邊是這種感覺。
“我會做到的!”他如是說。
那個冬日稀鬆平常的午後,少年王爺立下發自肺腑的承諾。謝淵此時並不知,這份諾言的沉重,是要賭上他的前程乃至身家性命去搏的。
***
紅鬃見主人不開心也跟著垂頭喪氣,馬蹄噠噠地跟著陳良玉走。
陳遠清病容日久,氣勢依舊剛健。他站在大門前張望著,遠遠看見一人一馬沒精打采地出現在路口,才背過身往裡走。
陳良玉去馬房拴了馬,給紅鬃的槽裡添上新鮮的精飼料,蔫蔫地往內院去。
陳遠清立於廊下,咳一聲。
陳良玉這才發現廊簷下站著個人。
“爹。”她行了問安禮不停留一刻,又往前走。
“魚符用完了沒有,用完給我放回去。”
陳良玉剛邁開的步子硬生生被這一句話給拉了個回彎:“爹,您怎麼……知道?”
她屈辱了一路,卻沒忘了將陳遠清的魚符摘下來藏袖袋裡。
她先想到的,是中了大哥的套。
陳遠清聚目看她,想說兩句重話,又念她將將叫人捶打過於心不忍,道:“你整出那麼大動靜誰不知道?打從回來你就沒消停過,上次氣死了人,這次要掀了庸安府,怎麼?上庸城的水土你不服是不是?不服年後隨你大哥滾回北境去。”
“我想啊,大哥若能帶我走,我思之盼之求之不得。”
陳良玉耷拉著腦袋,好似一株過了霜的蔫茄子。
陳麟君從正堂出來,手心撚著幾粒花生米,看出陳良玉心情不佳,恐怕是今日的事未能如願,還叫陳遠清訓斥了,忙上來做和事佬:“爹,這件事若不是事關女子名節我不便插手,我也得去教教那廝和糊塗府尹。”
陳遠清冷笑一聲,道:“你這會兒知道不便插手了?慫恿你妹妹偷魚符的時候怎麼不想想你老子方不方便插手?”
陳麟君無可辯駁,悄悄衝著陳良玉吐了吐舌頭芯子。
陳遠清手一背,斜楞陳麟君一個眼白,便開始數落:“你就可勁兒縱著你妹妹,我看她什麼時候能把滿朝文武都得罪個遍,等哪天我兩腿一蹬,有她的苦頭吃。”
陳麟君丟了一顆花生米在嘴裡,剩下的塞進陳良玉手中,“您老你放心吧,就算您哪天真不在了,我做兄長的也能護得住她。”
***
陳良玉倚在巷口的石獅子上,有模有樣地扭了兩下,學著花樓的姑娘朝街上的人招手。
甩了兩下帕子,疾步拐入小巷,身後急促的腳步聲亦步亦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