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希悄然站在一顆粗糲的樹下,那棵樹不算粗壯,她也沒有遮掩的意思,隻是騎射服不豔麗,那具嬌小的身軀實在不顯眼,故而說話的二人誰也沒有發現。
“本王等了太久,也讓你等了太久。本王要與東宮爭的從來都不是至尊之位。”
誰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他們說的話有沒有被聽到,又被聽去了多少。
倘若她誤解了什麼,又或是曲解了意思再解讀給太子聽,再有讒佞小人從旁添油加醋一把,那便可以理所當然地按上一個親王串通宣平侯府妄圖謀取儲君之位的罪名。
她與謝淵始終保持著不逾禮法的距離,可謝淵此時說出的話屬實算不上清白。
“殿下!”
謝淵看過去,也嚇了一跳,“江寧,偷聽牆根可沒有君子之風。”
那雙漆黑如夜空的眼眸浸滿了冷氣,她握著一把弓箭匠為她特製的弓,背著箭簍,從那棵樹底下挪動過來。
“誰稀罕聽,誰又要做君子了?”
她雖是與謝淵說話,卻一眼也沒往謝淵所在的方向看,“獵場人多眼雜,三哥不知廉恥為何物,也不顧及女兒家的閨譽嗎?”
謝淵方才被陳良玉一質問亂了思緒,隻顧著心急解釋,謝文希這麼一點醒,他懊惱地皺起眉,被小他幾歲的皇妹訓斥了也沒回過這味兒來,對陳良玉賠禮道:“是本王孟浪了,失禮之處,望小將軍海涵。”
謝淵再環顧一遍四周,還好,這片林子空蕩,隻有他們三個人,“本王去彆處看看。”
恐再停留真的會有傷她的名節,他匆匆離開這片林子。
謝文希將弓塞進陳良玉手中,惜字如金地吐了兩個字:“調試。”
陳良玉拉開弓對著身後空放一箭,看得出工匠是費了心思的,張力對謝文希來講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
“弓沒問題。”
“不趁手。”
“有備用弓嗎,換一個便是。”
“不想換。”
陳良玉聽出了刁難的意思,“公主。”
“朝中局勢稍有微末變化皇兄比任何人都先明晰,不需要人從旁多費唇舌,今日你和三哥說的話我沒聽到,也不會在皇兄麵前多嘴半個字。調弓。”
陳良玉舉弓看了兩眼,沒再動,將弓遞還給她,“你放一箭我看看。”
謝文希認真乖巧地搭箭拉弓。
來不及追憶在侯府的那段師生日子,那白翎箭搭上精美弓弦,離弓的瞬間掉轉箭頭直直栽向地麵。
“我沒長牙的時候握弓都比你穩!”
陳良玉歎了口氣,本覺得她在侯府學的已經有些模樣了,獵幾隻野兔小禽以至於不在眾人麵前失了東宮顏麵應當不成問題,今日卻不知何故弓都握不穩。
“若有人問起,勞煩公主不要與人說公主的箭術是臣女教的。”
謝文希的心思卻絲毫不在弓箭上,她撿起掉落在麵前的那支箭,沒有要再搭弓的意思。
“你一定要嫁與三哥嗎?”
這話謝文希問過兩次,一次是此時此地,另一次是上元節頊水河畔燃天燈之時。
上次她懷疑謝文希言語中有試探之意,顧左右而言他應付了過去,今日再問起同樣的問題,陳良玉的感受卻是大不相同。如果說上次對這一問題的防備是來自與東宮的對抗,眼下卻隻覺得是謝文希自己要問,而且她明顯感受到謝文希眼下的心思比上次問出同一問題時要沉重。
她的一言一行在陳良玉眼中皆代表東宮,可她似乎比太子更在意這樁婚事能否落定。
陳良玉對這位公主的心思向來捉摸不透徹,或許她也沒有興趣去琢磨謝文希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那短暫的師生情誼也算不得真師生,那隻是她們本該毫無交集的人生中一次短暫的交彙,是她身為臣子向皇室儘責的本分。事了,便橋歸橋,路歸路。
但在謝文希如此真誠的目光中,她沒辦法再對這個問題敷衍了事。
她在謝文希泛紅的眼尾中搖了搖頭,隨即又鄭重地、堅定又輕緩地點了點頭,“我並非一定要嫁與誰,我誌不在後宅內院,於我而言成不成家都沒什麼所謂。遇到慎王殿下之後,交談中深感契合,故而心生傾慕,倘若必須要擇一人相伴餘生,我便隻想嫁他。”
那眼尾的一抹桃紅如花盛放,覆蓋了整個眼眶。謝文希沒再多言,“皇兄與三哥抗衡之勢已成,陳良玉,不要與東宮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