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席 我是問你叫什麼名字?(2 / 2)

大公主見狀,朗聲笑道:“莫讓男人的事擾女子閨中的清淨,今日在我殿中隻求賓主儘歡,所有言辭不得外傳。還請各位直抒胸臆,不必拘束!”

眾人憂慮俱消,連聲叫好。

都想在大公主麵前好好表現,大家不免絞儘腦汁,母親想不出來逼著女兒想,女兒想不出來瞪著眼睛求助母親。

獨自赴宴的禮部尚書之孫棠煥率先起身,朝大公主敬酒:“瓊漿貴我身,蒸霞度仙門。千金輕不顧,夜夜宿芳塵。”

棠煥看起來像個學究,出口卻有浪漫意境。

大公主:“第一個就很好,好酒醉人,飄飄乎若羽化而登仙也,賞。”

棠煥接過賞賜,是上等的文房四寶,一物一地,有價無市。

一攜著幼女的婦人也鼓起勇氣舉杯:“欲裁垂柳係青春,春分過後又清明。揉春作酒祭落花,花心颺恨鳥啾啾。”

大公主:“工部侍郎之妻王理理,你的詩彆有生趣,我喜歡,賞。”

有了二人開頭,眾人踴躍起來,殿中念詩聲不絕。

“醒來清歌伴明月,醉後東風消玉鬟……”

“為卿持酒勸搖光,累上留雲借月章……”

“折竹斬蛟去,提壺任風吹……”

有的詩豪氣大膽,有的詩清麗婉轉,大公主逐一讚賞,又拆開個中妙句,與滿堂賓客共評。

角落裡傳出一道新的聲音,隱隱含有冷意。

“暗聲問庭樹,桃紅妒酒溫。亦學琥珀色,明滅斷人魂。”

這是諷刺大公主以果露代酒強說愁腸的行為。

女眷宴席向來不置酒,一是怕失態誤事,二是怕她們回去後受家主責罰。明明是大公主體諒女眷,此人怎麼還要諷刺大公主呢?

滿堂一窒,皆看向聲源處。

是一位穿紅戴綠的貴婦人,手中執扇,坐在末席,殿中似乎無人見過,她定是第一次參加貴女的聚會。

饒是薑遙目力好,也隻堪堪看清繪著老虎的扇麵,以及細長的眼。

而同坐在末席的秦晩青看得更真切,這位與她有過一麵之緣的貴婦人烏發白膚,扇麵下的眼竟是異瞳,一隻為琥珀色,一隻為淡藍色。

竊竊私語中,大公主伸著脖子,朝著老虎扇麵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老虎扇麵回話:“我是吏部左侍郎之妻。”

大公主:“我是問你叫什麼名字?”

“林舉荷。”

薑遙心想,這是自己看過詩集後腦子一拍去送請帖的,怪不得她認不出人來。

得知這就是那翻書案的罪魁禍首的妻子,殿中低語聲更盛,不乏怨言。

大公主卻笑道:“水麵清圓,一一風荷舉。是個好名字。”

又舉起放在桌上的酒杯,裡麵斟滿果露。

“詩人都愛以酒消愁,我既不是詩人,也沒有愁可消,今日便隻能委屈大家陪我喝果露了。若你心中有愁,我也有上好的汾酒,改日願與你一醉方休。”

眾人的討論聲立馬轉為對林舉荷得大公主賞識的羨慕。

林舉荷回敬,將杯中果露一飲而儘。

筵席恢複了熱烈的氣氛。

瑤光殿內殿客房中,躺著一個瘦小的身影,雙眼從不曾聚焦。

薑狸對作詩不感興趣,決定溜出來和柳翠湖聊聊天。

流雲守在門口,薑狸走進房內,先泡了壺碧螺春,再斜斜靠在床邊,安靜地觀察床上人。

薑狸打破沉默:“柳姨可能不記得我,那天我們見過,就你想尋死的那天。”

那碗混著夾竹桃的湯羹,柳翠湖本是打算服下的。

視力退化,但她還是感受到大將軍迫近的氣場,她知道是大將軍親自將毒湯送到她麵前的。大將軍是天,天說她是連累家族的罪人,那她怎會不是?

在漫長的暗無天日中,她已經接受了自己是個罪人,罪人伏法是理所應當。

隻求不會連累晩青。

但在她喝下毒湯之前晩青來了,還說要帶她出府。

做不成維係團圓的母親,也做不成美好回憶裡的先母,柳翠湖一下子不知道怎麼麵對女兒。

她既不想說出毒害自己之人的名字,更不想晩青為了自己叛離家門。

晩青從小錦衣玉食,出府後靠什麼生活呢?

薑狸:“秦晩青有一副俠肝義膽,本就和將軍府不是一路,她是在為自己奔勞。”

柳翠湖眼神微動。

薑狸頭靠在床架上:“按照大豐律例,兩方和離,妻子可以取回自己的嫁妝。但這事秦家過錯極大,還應該爭得賠償,秦家名下有多少莊子,沒人比當家主母更清楚。”

沒有這樣先例。

薑狸:“若柳姨不願意爭,一直躺平是挺舒服的;若柳姨願意爭,那秦晩青日後便好過一些。”

柳翠湖嘴唇顫動。

“柳姨想開開嗓嗎?”薑狸傾身坐到床沿,扶起柳翠湖上身,將碧螺春送到嘴邊。

柳翠湖沒有飲茶,渙散的眼瞳聚焦在薑狸的臉,用久未使用的聲音問:“你會護晩青周全嗎?”

有些變調,這是一位母親關切的聲音。

薑狸平靜地與她對視,回答她:“秦晩青會護自己周全的,你要相信她。”

薑狸直麵對方滿是悲苦的目光:“而我想拉秦毅下馬,所以也請你相信我。”

要想將一個將軍收入麾下,秦晩青無疑比秦毅更合適。

秦晩青現在還不是將軍,但她會是的。

這張稚氣未脫的臉上,露出超過許多成人的成熟。柳翠湖無言地聽著不靠譜的豪言壯誌,將嘴邊的碧螺春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