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中管事的不是老鴇更不是龜公,而是頭牌花嫵。
或者說,花嫵是歸一神的代理人,負責彙集明暗消息、收取供奉。
薑狸站在窗邊,風被烈陽熏烤過,暖融融的,帶著些許花香。
花嫵微微抬起下巴,挑釁地看著她,身後是兩個鴇母和幾個年輕女人。
從來隻有仙使來找她們,而不能她們去找仙使。但仙使已經很久沒來了,她疑心教中出了什麼事,本想今日舉行儀式祈福。
她是盼著仙使來,但並不是盼著一個有門不走,連殺兩人的仙使。
花嫵:“教中發生何事,竟教你來殺人。”
薑狸從窗邊離開,跨過地上血跡,背著手穿過輕紗幔帳。
薑狸:“這二人違反教義,死不足惜。”
花嫵皺眉,快速瞧了一眼茉白紫荊,再度望向來人,“哪一條教義,我怎沒有聽說?”
薑狸今日沒收了幾本歸一教的書籍,教條就寥寥數條,總結一下就是信神能消因果業障,保來世無虞,但後麵有關神的故事的部分可謂又臭又長,有不少供她瞎掰的餘地。
薑狸大體摸清楚了她們的神仙是個什麼性格。
喜怒無常。
薑狸舉頭,深情地望向天花板,恍若溝通神靈,“男子無德,人執而殺之。”
紫荊瞪大了眼睛,兩個老鴇抖得更厲害。
在花嫵的遲疑中,儺麵已抵達耳畔。
那脖子詭異的一扭,儺麵上刻著的獰笑近在眼前。
密語暗號如流水般淌入耳中,花嫵狐疑並未全然消失。
花嫵眼中秋水凝冰,溫柔的嗓音修飾不了語中尖刺:“以往的仙使都是男子,你雖掩蓋真容,可怎麼看都是女郎。”
薑狸沉浸在仙使的角色中,手指上天:“一切都是祂的旨意。”
隨後肅然道:“下個月,會有新的教義的送到,到時候你自然會懂。”
有新教義並不奇怪,以往的仙使隔三差五總有新的指示,或是要套哪家公子的話,或是要更多的供奉。
神的旨意總是捉摸不定的。
花嫵不再為難,小聲稱是。
癱坐在地的紫荊在慌張中生出一絲興奮,她很早就信奉歸一神了,每晚都要在塑像前拜上好一會才能入眠。她不似花嫵那樣一擲千金,但每月的供奉她可都排在前麵。
難不成祂終於看到她的虔誠,讓女郎也能隨身伺候了麼。
紫荊不由得想扯住仙使的衣尾,伸手抓了空。仙使已經大步離開,紗帳飄落,留下一道模糊的青色背影。
花嫵走在半個身位前,為仙使引路。
走廊欄杆上雕著大張的翅膀和開合的蓮花,有種帶著柔光的聖潔。
薑狸位於二樓走廊,正好將樓上樓下的情況都收入眼中。
這是一座三層樓高的木質建築,一樓設有舞台、圓桌,二樓全是包廂,門口掛著小木牌,三樓是更高級的廂房,以及理事休息的房間。
方才老鴇那聲尖叫吸引了不少人,牌子正麵朝外的房門小幅打開,露出一張張好奇又擔憂的臉,有的人乾脆走到走廊上打聽,眼尾掃到花嫵身側之人又馬上噤聲。
這裡名叫百萼樓,樓中共有十二個女孩,均以花命名。以此為噱頭,若客人有看中的姑娘,便在一樓門頭下折花,再用花換得對應牙牌上樓。
薑狸觀她們的相貌行止,年齡最大者不足二十。
比起左鄰右舍,百萼樓規模不算大。畢竟在大豐王朝,生意想要做得紅火,背後少不了公卿王侯的蔭庇。
兩人一路無言,踏上咯吱作響的樓梯,不多時就抵達三樓的一個房間。
房中均是榆木家具,飄著清香,有床榻,有案幾,牆麵掛著仕女圖,書架上東倒西歪地放著樂理書,偶有幾本躺在地麵。
薑狸活動脖子,抬頭間不經意看到與橫梁等高的地方鑲嵌神龕,金箔寫就神牘,裡頭安坐的雕像比起賭坊那個要金碧輝煌得多。
花嫵照例拿出賬本和銀錢,回身就看到仙使大喇喇坐在案幾前,白淨的手指正專心致誌地把玩桌上的荷花鯉魚茶寵,一點都沒注意這邊。
即使仙使帶著表情可怖的麵具,但總讓人覺得麵具之下的嘴角是翹著的。
反倒是花嫵一直冷著臉。
倒分不清哪個更常流連歡場,更擅長賣笑了。
似是被花嫵的目光刺到,仙使從茶盤中直起身子,頭仍歪著表達疑問,“是想說謝謝嗎?”
花嫵捧著賬本的手一僵。
“仙人恩德,從不敢忘。”
仙使一隻手撐起下頜:“你剛剛是收到了風聲,才會去那個房間吧?”
不等花嫵回答,仙使自顧自搖頭:“單憑你,救不了她們。”
驟然被戳穿了心思,安靜的室內生出一道微不可聞的歎息。
花嫵提起繁複的長裙,在仙使對麵落座,“我替茉白和紫荊,感謝仙使。”
頓了一下,又緩緩道:“她們是得罪了……”
仙使:“不必說,神不關心。”
仙使翻開賬本,一頁接一頁翻閱得極快,不像有細看的樣子,卻隨後朝花嫵篤定道:“這兩個老鴇貪墨了不少,貶為打雜。百萼樓這個月停業整頓,這次的供奉你留著,用作這期間樓裡的開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