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雕雕的不似大豐朝流行的任何坐像,又被主人盤到包漿,看不出確鑿模樣。
薑遙將造型記下,把小木雕塞回原處。
塞好之後,恰好太子倉惶回屋,想讓薑遙移步到澹園。
不知外麵發生何事,太子說話的語調帶著瑟縮:“園林中新栽了茶花,最近天候好,養得千葉紅疊千葉白,逗趣得很,姐姐不若隨弟弟到那處去,邊賞花邊手談一局。”
明明是一國儲君,輕易就如此慌張。
薑遙眉峰下壓,不滿地看他一眼,方悠悠從踏上起身,甩了甩衣袂,“既如此,勞煩瑜兒帶路。”
太子忙不迭喚來小廝,讓他帶著大公主的侍女們去往偏廳好生歇著。
薑遙已跨過門檻,在太子身後冷眼看著,沒說什麼。
一步一景,又回到九曲回廊,這次薑遙順著廊道,遍覽太子精心打造的山水園林。
奇花點綴異草,嫩芽掩映石階,湖石襯墊秀木,盈粉鋪香春滿庭,令人心曠神怡。
若是太子的食客在場,定要賦詩幾首,稱頌太子殿下的品味。
薑遙卻在心中想,南方的茉莉竟然在北方開了花,當前甚至不是茉莉的花期。
好山好水,不知耗費多少民脂民膏。
太子似乎如癡如醉,兩步分就三步躑躅好一會兒,薑遙才隱見蒼翠中一角拱簷。
琉璃瓦下挺立八根棗紅柱子,簷下皆栽山茶,一株紅一株白,繞著八角亭一圈,欣欣向榮。
亭中石桌已陳設好玉石棋盤,宮中糕點,上好的鐵觀音和單叢,都是第三遍水。
兩人一番你推我讓,才在石桌兩邊坐下。
太子對著糕點感念一通皇姐的嫻淑,還沒說上幾個詞,就瞧見薑遙的長指已伸向墨玉,便不再繼續廢話。
太子習慣白子,大公主先手。
姐弟倆許久沒對弈,太子自認為自己如今棋藝比起在宮中時可謂突飛猛進。
原因就在於,府中謀士沒有一個能夠贏他。
皇姐還是老樣子,每一著棋都下得爽利。
反觀太子,猶豫不定,想一步算三步,還是屢屢被皇姐打得措手不及。
薑遙單手支頤,指間撚著墨玉棋子,杏眼中興味甚濃。
茶湯浮煙未儘,太子落敗。
薑遙唇形舒展,笑起來的時候真如同牡丹盛放。
“瑜兒棋藝生疏了,最後一次與人對弈是什麼時候了?”薑遙捧起茶杯,溫度剛好。
所有的裝腔作勢,都是為了問這一句話,再多的她不能提及。
薑瑜像是想起什麼,似是惶惑似是篤定,最終沒有正麵作答,點著頭恭順道:“還是姐姐棋高一著。”
一個眼神,小廝便上前清理棋盤,又夾了核桃酥、軟香糕到大公主麵前的小盤中。
薑遙懨懨撥動著棋子兒。
她既然答應皇妹要幫秦晩青,那她必然要了解全部事態。
大將軍主戰,太子主和,兩人向來看不對眼。
將軍府東窗事發當天,秦毅卻能在太子府躲過一劫,沒被二皇子薑沛這個混不吝的沾上。
不是薑遙看不起這些弟弟,隻是今日之見,太子並沒有多少長進。
喜怒哀樂都太容易讓人猜到,瞧著大豐的未來是這個樣子,薑遙胸中氣鬱。
在適當的時候,拉攏適當的人,薑瑜想不出這樣的謀劃。
看來是背後有高人指點。
也對,府中那麼多臭皮匠,總有幾個頂用的。
一塘春風吹來清香,薑遙側眼去賞山茶,驀地生了歡欣。
秦毅已不再是純臣。
硬骨頭難啃,軟骨頭隻需手起刀落。
……
儺麵人坐在長凳上,聽著掌櫃訴苦。
還以為會是多麼嚴密的機構,結果蕭淮舟隻是利用迷信來領導據點。
捏造一個仙人,一些教條,一點虛無的盼頭。
就能讓麵前的矍鑠老人五體投地,感激涕零,忠心耿耿地做事。
儺麵人打斷他:“行了行了,我不是來了麼?”繼而不耐煩地敲擊桌麵,“這個月的東西呢?”
掌櫃“哎”了一聲,便從雕像下方的格子中翻出一線裝賬本,雙手高舉至平眉,遞到薑狸跟前。
薑狸接過,翻了幾頁,說是賬本,有大半本都是賭坊搜集的往來消息,大到廟堂秘辛,小到菜價漲落,可謂事無巨細。
薑狸邊看邊提問掌櫃:“最近蕭府發生何事,你可知曉?”
掌櫃一愣,狐疑道先前的仙使從來不過問蕭府的事,又想著仙使這般問,定是有其深意,故而一五一十地將自己所知全盤托出。
“倒是不曾覺察有什麼動靜,但沒有動靜這一點就很是可疑,連倒夜香的門都關張已久,怕是那厲國質子早就遠走高飛了。”
觀其神色自若,言語也沒有毛病,看來據點的負責人的確全然不知自己背靠何人,薑狸不禁感慨男主竟然謹慎到這一步。
再謹小慎微,還是敵不過暴力平推。
薑狸在心中默哀一秒,決定連同男主那份一起活下去。
忽而眼睛被晃到,一箱白花花的白銀被抬到桌麵,後麵還有第二箱,第三箱……
她在皇宮都沒有見過這麼多白銀!
掌櫃低眉順眼地站在桌邊,攜著朱墨,請仙使查收這個月的款額。
薑狸按下內心震蕩,將賬本翻到前頭,瞄了眼結餘,再掃過桌上白銀,心中有數。
“換銀票來,白銀我帶不走。”儺麵人不為所動地翹著腿。
掌櫃滿口答應,當即轉身從矮門鑽出,不多時抱著肚子返回,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