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薑狸從荷善堂回到疏芙宮的時候,已是宵禁之後,宮門落鎖之時。
甫一進窗,流雲就鬼鬼祟祟地迎了上來,用氣音責怪她。
“擔心死我了!公主你還知道回來呢!”
說好要回來吃晚膳,怎麼三公主嘴邊是油亮亮的?
薑狸雙手投降,承受著流雲給自己擦嘴的力度,心裡想這孩子的健身成果真是斐然。
流雲幫她擦完,又跑去倒冷茶了,估摸心中有氣,薑狸隻能可憐巴巴地抱著乾淨衣裳走到屏風後麵。
裡頭已經擺好燒好的熱水,下頭砌著磚爐,要是嫌冷就再添一把火。估計流雲一直看著爐子,溫度正正好。
薑狸邊脫衣服邊探著腦袋問:“小雲吃飯了麼?彆的宮人都歇息了,你怎麼等到現在?”
舊衣服裡夾著銀票鼓鼓囊囊,因主人的幅度過大的動作被擠成一團一團,薑狸歎氣,坐在繡墩上一張一張地撫平。
幾處油燈亮起,屏風另一頭傳來流雲低低的聲音,“早吃過了。傍晚那會兒玉姿來過,大公主想邀你共進晚膳,你又不回,我隻得說三公主今日歇得早,去不成了。”
玉姿是皇姐宮中的大宮女。
薑狸好聲好氣地應和,想著明天再去找皇姐玩。
不成想,這一等就是三日之後。
……
皇後正準備去華聖寺參禪祈福,恰好大公主前來問安,便順道陪同左右。
皇後賢德之名在外,素來行事低調,六乘馬車,一隊侍衛,兩行宮人足矣。
華聖寺建在京郊的樂遊山上,寺內大能佛法高超,始終香火旺盛,山中四季風景怡人,是遊玩踏青的好去處。
不幸的是,中央軍兵營就在山腳。
於是遊行的百姓遠遠就看到了那顯然裝著貴人的馬車,有點見識的還應該認出是宮裡位份很高很高的人。
若是平日,見到這樣的馬車是要立即倒地伏拜的,因為總有軍爺的刀來開路。
但在今天,她們人這樣多,侍衛那樣少,軍爺也縮在營房裡不出來。
一個人半個膽,成百上千人湊成一籮筐的膽。
百姓們毫不猶豫地衝撞上去,撞散了六乘的馬,撞散了裝裝樣子的侍衛,矜貴的宮人跟在後頭,還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轉眼也被衝散。
這樣一行人碰上紛紛擁擁的人民群眾,就像魚餌被拋向魚群,要被啃食乾淨。
混亂中,模模糊糊地聽見什麼毒夫虐|殺,什麼負心漢,到後來是哪個縣令強娶民女,哪個子弟昧了錢財。
好不容易兵馬司的人趕到,見到群情洶湧,又急忙讓軍營出人援助,才有真刀實乾的大兵傾巢而出,將群眾驅趕乾淨。
等長官上去問安的時候,皇後的發簪都掉了好幾根,隻得避而不見。
薑遙坐在皇後身邊,邊溫溫柔柔地給皇後梳頭,邊按捺內心不好的直覺。
外頭這沸反盈天的態勢,很像是皇妹的手筆……
不不,皇妹一向乖巧可愛,不會是她的。
總之,當兵馬司、軍隊和碩果僅存的宮人護送皇後和大公主逃上華聖寺的時候,儼然是戴罪之姿,皇後也全無參禪論道的心情,厲言厲色地要將鬨事者捉拿歸案。
綠豆官和帶著軍功的校尉一同跪著,榮辱與共地分享眼色。
所謂法不責眾,剛剛遊行的百姓太多,又被他們驅趕乾淨,哪裡還能捉拿歸案。
“哎呀!”校尉一拍腦袋,那些個掛橫幅的痞子!
圍觀群眾可不就是她們招來的麼。
校尉當即眉飛色舞地請示過皇後娘娘,便要帶兵下山剿匪。
等回到軍營門口,那攤位早就空了,唯有橫幅還高高掛著,顏色鮮亮。
校尉氣得一刀劈開橫幅,金色的簡筆畫躺在地上,陽光一照,愈發地燦爛。
山上皇後娘娘的宮人有缺,兵馬司送傷員回宮,還得從宮中接一隊新的宮人過來,以及新的馬車。
說起來皇後不免肉疼,拉車的馬都是禦賜的汗血寶馬,數量就這麼點,傷一匹少一匹。
一來一回,加之要等山下民怨過去,大公主便跟著皇後在寺裡多待了兩日。
皇後未回宮,皇上就已經知道她遭遇了什麼,當即雷霆大怒。
鬨事者衝撞的是皇後麼?那是皇帝的臉麵!
幕後始作俑者怎麼抓先不提,鬨事者當著軍營崗哨的麵冒犯皇家,竟然還要匆匆趕到的兵馬司提醒才來救駕。
真是豈有此理。
皇帝本就對秦毅頗有微詞,看在他有帶兵打仗的本事才一味保著。
現在看來,秦毅是連兵都帶不好了。
成了老將,力不從心了罷。
又看到遞上來的折子,說明了紙片、橫幅所言和百姓聚集的事,越看秦毅越不順眼。
時隔一月,秦毅再度上朝,就被皇帝的滔天怒火燒個徹底,被貶為城防營總兵。
由於秦毅本身的倔脾氣,本來也沒有幾個深交的文官,當他家裡的破事被捅出來之後,就更沒有了。
這次被貶,朝中連一個為他說話的都無。
太子剛伸出去示好的手,一下子縮回去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