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便有方才一幕。
棠思得了祖母的差事正開心,卻見堂姐也來了。
棠煥先向祖母問安,隨後才看見縮在一邊的堂妹,微微點頭示意。
祖母笑著點頭:“嗯,思思今日來得早,替我看報呢,你倆見麵少,剛好在我這說會話再走。”
屋裡悶熱,棠煥在八仙桌旁找位置坐下,這邊裡窗子近一些。
堂姐身上總帶著理所當然的鎮定,連父親都誇她舉止有章法,讓棠思多學學。
棠思垂下眼眸,聽聞上次大公主的宴席排場很大,堂姐更是出了好大風頭,領了賞賜,回來的時候向祖母祖父獻了不少寶。
“這是什麼?”棠煥對堂妹大腿上攤開的紙片產生好奇。
堂姐突然發話,棠思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啊,是早上張婆子來過,給祖母帶了橋報。”
堂妹說話的聲音總像隔著燈罩,要很仔細去聽才能聽明白。
棠煥隻好坐近一些:“橋報?能讓我看看嗎?”
堂姐都是去過宮中宴會的人了,竟然不知道現時外頭流行讀報。
棠思自覺比堂姐更早看到橋報,不免洋洋得意起來,揚手大方地將報紙交給對方。
雖說棠思心中大起大落,但臉上依舊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樣。
因而棠煥隻顧著到手的報紙,首先觀察到紙麵的文字並不像京報那樣是抄錄的,而是板印出來,不免對發行的書局產生好奇。
禮部負責春闈,因而尚書家中也是書香門第,棠煥對文墨書籍是很有見地的。
沒有相當規模的發行量,印刷品是要賠本的。
然而,棠煥有所不知,書局背後的金主根本不在乎賠本,聽說這個朝代有活字印刷,就勢在必得地重金購入。
棠煥興致盎然地翻動報紙,橋報所刊登的文章可謂包羅萬象,比經典子集更通俗易懂,比地攤文學又要高雅嚴謹。
餘光瞥到頭版新聞,棠煥蹙眉,將報紙合起來看第一頁。
《批女誡諸謬誤之投石論辯》
頭版文章洋洋灑灑,從遣詞用句、邏輯推理、結合現實事例,大力批判了《女誡》中前後矛盾、不合實際之處,文章筆走龍蛇,用詞奇巧精妙,附帶城中虐妻弑母的數字加以佐證,令人信服。
此為投石篇,文末還呼籲各位投稿,歡迎各種論辯文章。
棠煥輕咳,哪怕是狀元郎,怕也寫不出能辯過此文的篇章來。
底下署名有兩位,竟然有一位她很熟悉。
過去隻知道“西城何生”愛寫誌異故事,不成想此人寫起論辯更是文采斐然。
還有一位“敲鑼笑姑”,是個新鮮筆名。
棠煥翻了翻,橋報上不少部分文章都是被這二人包攬,想來橋報應是二人合辦,不知是妻夫還是親戚。
棠思見堂姐時而笑,時而皺眉,時而發呆,時而在紙中翻找,不知所以。
棠思:“堂姐,你怎麼了?”
棠煥折起報紙,帶著興奮問祖母和堂妹看過頭版文章沒有。
棠思驟然失去血色,低著頭搖了搖。
轉眼又懊悔,自己太過大驚小怪,讓人掃興。
祖母知道大房嫡女一貫守正自持,隻有看到好文章才會情緒高漲,便不失慈愛地說:“我看著字就開始眼暈,你給我們講講,都寫什麼好句子了?”
棠煥便講起這文章的內容是批評《女誡》。
剛平複好自己的棠思又是大驚。
這是棠家女人個個都熟讀的名著,哪房的女人做錯事,祖母都要罰她抄寫呢。
怎麼會有人批評呢?
榻上祖母更是大怒,氣得連暖爐都扔掉了,身側的棠思連忙去接住。
“歪理邪說,休要再讀!”
棠煥卻在繼續,說這文章雖然內容大膽,但是布局脈絡,遣詞造句都十分絕妙,連當世狀元郎都未必能寫出來。
又說了文中旁征博引,羅列了不少數據,結合她所思所見,文中所言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聽到“狀元郎”的時候,祖母臉色已經從暴怒變為狐疑。
在聽到署名的郎君在文人間有幾分才名的時候,祖母已經接回暖爐,一聲不吭,讓她們拿著報紙走。
棠煥和棠思拜彆祖母,又帶著報紙到後花園中。
棠府家大業大,涼亭裡還坐著二房的小女兒,三房的三姐妹,以及正客居於此的表妹。
眾人正無事可做,遠遠瞧見她手中的紙張,都伸出好奇的腦袋。
棠煥察覺,沒有裝訂的橋報正適合大家分著看,會心一笑,走到涼亭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