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雨似乎小了些,前陣子夜夜如同金石相擊打,鐵馬冰河,吵得床架子都在震。
雨聲小了,隔著窗子仿佛在聽搖籃曲,整座皇宮都陷入沉睡,要把前幾晚的睡眠惡補回來才罷休。
除了薑漱。
她總是在深夜準時醒來,每到這個時候她就會尤其地餓。
當她醒來,睡在外間的貼身宮人就會挨上一腳,爬起來點一盞燈。
然後薑漱就會就著這點光,開始撕東西。
扇麵、綾羅、宣紙,隻要側殿中能找到的她都要撕,如果找不到,就要撕宮人的衣服,因此宮人都常常要給她備著些便宜的布匹,布料撕起來要費力一些。
薑漱最愛聽到布料紙張裂開時的“撕拉”聲。
直到她累了,食指第一個關節印上青紫的長痕。
宮人又會挨上一腳,因為薑漱不滿意她自己力氣太小。
白天尚且能忍受,饑餓感在夜晚才顯示出真正的霸道,比東海的巨浪還要洶湧,將她拍打到礁石上,又將她拖回海水中,再次拍打……
靈麗宮在夜晚是沒有食物的,因為麗嬪不吃夜宵,也不吃零嘴。
但今天不一樣。
在宮人揉著眼睛掌燈之後,薑漱看見桌上放著一個紅木雕花的食盒,
宮人向她保證,熄燈之前桌上絕對沒有食盒。
薑漱用下巴指了指,宮人猶豫著上前打開食盒蓋子,一股香味飄散開來。
一小盤肉圓,一小盤煎餃,還有一碗豬骨湯。
像是特意為她準備的,每樣分量都很小,一個個肉圓隻有拇指大小,珍珠似的裝在精致的碟子裡。
沒有提供筷子和取餐的空盤,隻有一根竹簽。
宮人皺眉,低聲道:“殿下,這恐怕……”
二公主卻已經吃下了。
沒有經曆試毒、分餐、訓話……她就這樣將肉圓放進嘴裡。
是豬肉和魚肉膠打在一起,混合蔥花、精鹽和胡椒,這裡麵最難得的是胡椒,撒上一把便能使肉更加鮮香開胃,但麗嬪不喜,廚房從來沒用過。
二公主吃了三個小肉圓,喝了兩口湯,咬開半個煎餃。
這個分量放在常人眼裡,連牙縫都塞不夠,但放在薑漱身上可謂是破天荒的一頓飽飯。
原來她也是有食欲的。
不過隻存在於萬籟俱寂的深夜,到了白天她一樣都吃不下。
薑漱試過藏些乾果肉脯,專在深夜時分躲在被窩裡吃,但有次母親在飯桌上說了一句,“食睡須專,隻有粗俗之人才會在錯誤的時辰進食。”
她便未能再藏起食物。
薑漱將剩下的食物放回紅木盒子,命令宮人立馬拿出去扔掉。
“不想被罰去浣衣局的話,今晚之事,誰都不許說。”
小宮人點頭如舂米,拿起紅木食盒冒著細雨出了側殿。
看著宮人離去,薑漱親自將一塊新的檀香放入金蟾爐內點燃,好驅散房中的殘餘氣味。
是怎麼做到的呢?這樣無聲無息地潛入她的房間,就為了放一個食盒。
薑漱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在宮中四處樹敵,怕她的人多,愛她的人無。
除非是想下毒。
檀香嫋嫋繞繞,房中多了一絲暖意。
薑漱依舊很疲憊,吃了點東西就想作嘔,腹部又空虛又紊亂,但她還沒死。
莫非,宮中真有鬼怪出沒?
薑漱乾涸的眼中,第一次誕生疑惑。
……
這一場雨終於快要收尾。
城東地勢高,積水少,許多店鋪踏著細雨開張。
這一片都是公孫王侯的宅邸,每天店門前都能走過去十個親王,八個世子。
但終歸是天家人的宅邸,平頭百姓若是在此經過,都得眼觀六路,緘默而行。
前幾日這裡發生了一場大火,許多人都看見了。那火舌舔舐陰沉的夜空,定是把天燒漏了,才會有這麼大的雨。
也有人說定是侯府那位少爺作惡太多,降下天罰了,不然這雨為何不早幾個時辰來,偏等到幾十個仆役輪流搬水撲滅之後才下。
隔著細密的雨霧,幾條街之外就是正在修建的公主府,來年,帝國的牡丹就要在這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