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見采 今兒也讓我見證一出佳話來……(1 / 2)

座下之人像石化般維持著朝上拱手的姿勢,兩片大袖紋絲不動。

翰林學士兼新科狀元陳見采從未見過大公主,不理解她為何要在外男麵前提起後宮嬪妃。

姓名和籍貫都對得上,天底下真的有這麼巧的事嗎?

自己頑固又貪財的爹竟然是當朝天子後宮娘娘的兄長,爹從來不曾提及,她並不知道自己有個姑姑。

陳見采想起老爹那張惱羞成怒的臉,眼中神采層層瓦解,一時不知作何表現。

陳見采不敢欺君,頷首:“正是家父之名。”

禦座之上的男帝嘖嘖稱奇:“朕記得你也是蜀州人,難不成是和麗嬪有親?”

說罷還讓陳見采將頭抬高些,男帝咂摸著,是和麗嬪有些相像。

大公主在一旁開朗道:“可不道寒門出將相,今兒也讓我見證一出佳話來,麗嬪娘娘肯定很開心。”

男帝的眼睛隨著女兒的話語半眯起來。

難得出了個白身狀元,他一直有意為其抬高身份,讓其在官場少些蹉跎。他自認為麗嬪是他的人,若是兩方有親真是再好不過。

不過,若是要拔擢麗嬪為妃,倒是讓男帝為難起來。後宮位份升降都要經過皇後的手,而他最近正和皇後冷戰。

於是,他按照既定流程,擠眉弄眼地向陳翰林諄諄教誨,又故作長輩姿態噓寒問暖。

如果薑狸在此,肯定要大呼爹味。

但大公主薑遙已經聽過很多遍,早學會左耳進右耳出,還能同情地望向站在大殿上很久的爹味受害者本人。

隻見陳見采清逸翛然,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安安靜靜地受著更年期男帝的精神攻擊。

如果不是剛剛捕捉到她的一絲慌亂,薑遙都要確信她是百毒不侵了。

等陳見采退下後,男帝才回頭跟大公主商量。

他可以和女兒商量,和大太監商量,甚至和心腹臣子商量。麗嬪升降這件事,偏偏和麗嬪本人的表現是最沒有關係的。

“何不賞漱兒住進新宮?”大公主嘗試打開男帝的思路,“此事隻讓尚宮局去做便可,不必驚動皇後娘娘。”

大豐朝也是有女官製度的,不過六局一司都僅限後宮。

天子賞自己的女兒,是天經地義的事,何況二公主也該有自己的寢宮了。

男帝認為這個建議甚好,當即擬了聖旨,在薑遙的暗示下,賜二公主薑漱瓊華宮。

這是薑遙能找到的,離麗嬪的靈麗宮最遠的一座寢宮了。

……

正是當值的時候,翰林院內各位修撰都在,都翹首以盼,等著陳見采麵聖歸來為她賀喜。

這位新科狀元實在好命,先被聖上點翰林,後又被召見去和大公主相看。

他們自然不知道男帝心中所想。

雖然沒見過大公主本人,但那鳳儀萬千的鑾駕和陳翰林麵聖,在乾光殿門前就是前後腳的事,許多八卦的男官員都遠遠瞧見了,謠言一下子就在翰林院散播開來。

謠言愈演愈烈,陳見采已然在他們的想象中攀上高枝,享受榮華富貴去了,再也不用做這編纂經史的枯燥工作。

八卦的主角終於回到翰林院。

卻見向來心平氣定的陳翰林耷拉著肩膀,進門時還被候著的同僚們嚇得一愣,隨後淺淺見禮作揖,就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拿起一本紫青古籍開始工作。

一排修撰吹胡子瞪眼,都以為陳翰林沒入大公主的眼,才如此垂頭喪氣,便四散開不再煩她。

見她逐漸沉迷進古籍之中,男人們又三五成群私底下竊竊私語,“我早知他那性子無趣得緊,哪裡能討得公主喜歡。”

如果是彆人得了殿試一甲,早就欣喜若狂,飲宴三日。

就說那榜眼、探花的酒宴,修撰們都喝過幾輪了。那兩位的誌得意滿都紋在額頭上,額頭總朝天看,不肯俯首呢。

反觀一甲中的一甲,陳見采既不請客,也不赴宴,見誰都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

好在工作倒是做得不錯,再牙酸的的人也隻能小聲說句“小地方出來的人就是如此”。

也不敢在本人或是掌院麵前說三道四。

陳見采聽不見男人們亂嚼舌根。

她將頭埋在書裡,久久都未翻頁。

她遇到了更大的危機。

她是逃出來的。

家裡的爹並不知道她女扮男裝,還在外麵考科舉了。

她出生在蜀州一個小山村裡,家裡最值錢的就是一隻老黃牛。

原本她爹給起的名字是陳二丫,娘親爭取了很久,才叫她陳見采,這在山溝溝的村裡實在是個怪名字。

“若有知音見采,不辭遍唱陽春。”

長大以後,當她想為這個名字感謝娘親的時候,才發覺娘親已經死去很久了,麵容和性格都在記憶裡變得很模糊,她連母親的名諱都不知曉。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從小她就乾慣了粗活,並且覺得會一直乾到死。

有一天,隔壁村長家的兒子出生了。

村長是比村民多一點見識的,他用三頭羊的價錢為兒子請了個舉人老師。

陳見采做飯劈柴的地方就挨著村長兒子的房間,每日都聽得見老師的搖頭晃腦的念書聲,以及村長兒子背十句錯十句的大嗓門。

有時候村長兒子錯得太離譜,陳見采就會忍不住笑出來,被村長兒子聽見,晚上她就會被爹用藤條抽得四處竄。

這個時候她還不知道什麼是科舉,什麼是舉人。

又有一天,家裡的老黃牛死了。

晚上,她突然夢到死去很久的娘親,醒來時一身冷汗。天邊無月,她隻能摸黑到茅廁,卻發現爹的屋子居然亮著燈。

燈油很貴,不是有貴客來談事,爹絕對不舍得點燈。

陳見采便鬼使神差地摸到窗戶下去,偷聽爹和陳三婆子的對話。

是爹想將她賣到隔壁村去,彩禮錢是一頭新的黃牛。

她躲在堆在窗邊的茅草堆裡,很想衝著爹大喊她可以比黃牛乾得更多,原先那黃牛老得走不動的時候,活都是她乾的。

最終她什麼也沒說,因為月亮露出了半輪,山村裡染上一層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