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著這點光亮,她將灶台上烙好的餅子全部包起來,係在身上,逃出了村子。
那一年,她八歲。
每年,村裡都有很多女孩不見,她認為爹和村長都不會費力找她。
事實也是如此。
十五年來,她換過很多地方生活,卻執拗地沒有換過名字和籍貫。
那夜是夢中的娘親救了她,她想保留最後一點聯係。
誰知卻養成禍患。
若聖上派人去查,定會發現真相,到時候她頂著欺君犯上之罪,恐怕不會有好下場。
翰林院內,陳見采捧著古籍,心中想著再一次逃跑的可能性,躲得了小爹,躲得了大爹麼?
當她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才發現已過了申正,院內其它人已經下值回家。
她孑然一身,已經習慣當最後一個走的人。
便起身躲入內堂,將青色官袍換回直裰常服。順路出來蓋了燈罩,關上紗窗,走出翰林院合好大門。
就在她彎腰給大門上鎖的時候,一道影子靠了過來。
是一個身穿宮裝的女子,看著年紀不大,神態卻老成持重。
流雲:“陳翰林,三公主殿下邀你一聚。”
送走大公主,又來了三公主。
陳見采正煩著,同時也不想和這些矜貴的公主們有太多牽扯,便側身拱手道:“實在抱歉,我無意攀龍附鳳,恐怕不便去見三公主。”
那宮人卻嗤笑一聲,問道:“是裝作男子久了,才染上自戀的毛病麼?”
對方語氣尋常,卻驚得陳見采仔細看她,想從對方的神情中解讀更多。
宮人已經側過身去,露出等候多時的馬車。
流雲:“請吧,陳翰林。”
……
珍味堂。
此處雕梁畫棟,百味珍饈如雁陣而過,想必都是達官貴人的消費去處。
其實陳見采也已經入了“達官貴人”的行列,隻是她一直過得節省,連外食都鮮有,更彆說來到這種高檔場合點上三五味了。
陳見采跟著那名叫流雲的宮人穿過開放的花廳,上了樓後左拐右拐,才抵達一處隱秘的廂房。
門後,三公主殿下正在……煮茶。
她將茶湯和牛乳煮在一個壺內,又放入許多冰糖。
看見來人,三公主熱情地打斷陳見采行禮,讓人快快坐到桌邊。
三公主瞧著年紀比那宮人還小,沒什麼架子。
但陳見采不敢鬆懈。
她凝望那褐白色的湯,總覺得三公主那粗放的手法之下,熬煮的是她的命。
三公主攪啊攪,不斷攪動著陳翰林可憐的壽元。
驀地,那湯似乎已經大功告成,三公主倒出來一杯,放在陳見采麵前。
薑狸:“這是奶茶,嘗嘗吧。”
見對方猶豫,薑狸又倒了兩杯,給自己和流雲。
陳見采見三公主捧著陶杯輕吹熱氣,喝了一口,一臉滿足,旁邊的宮人也晏然自若地喝著奶茶,便也不再推辭。
茶香包裹著醇厚的牛乳,甜絲絲的暖意順著口齒流入腸胃。
忍不住喝下半杯,再抬頭就對上三公主笑盈盈的圓臉。
陳見采不再沉迷糖分,連忙放下陶杯聽候發落。
薑狸:“腳商、牙行、糧鋪、書院……陳翰林的履曆很豐富啊。”
見對方低頭不語,薑狸決定加大誇獎的力度:“那些有大儒親授,燒著琉璃燈、使著千金墨的世家子弟,統統考不過你,你很強。”
對方似乎無心受誇,正聲問:“不知殿下是如何發現?”
發現什麼?是發現她過於複雜的履曆,還是她實際上是女子?
她不敢問出來。
三公主似乎也陷入到這個問題裡,“嗯……也是無意間發現的,我也沒想到,那日出宮遊玩,竟能遇上新科狀元的父親。”
什麼?
“怎麼會!”陳見采大受震撼。
蜀州這麼遠,她漂泊了十五年,才來到京城。
那人不可能為了她湊錢進京。
一旁坐著的宮人站了起來,緩緩拉開三公主身後的屏風。
陳見采還以為屏風是個裝飾,沒想到後麵還藏著人,她踉蹌著起身,直直看向屏風後的人。
是個老翁,頭發斑白,還禿了一大片,一張臉像祈雨失敗的黃土地,溝壑縱橫,衣裳是新的,鬆鬆覆蓋在躺倒的軀乾上。
一彆十五年,陳見采仔仔細細打量那張老臉,隨後肯定,那不是她爹。
她不解地望向三公主。
三公主仍捧著褐白色的湯,緩緩說到:“父親都在這了,陳翰林覺得,陛下還要跟誰查證呢?”
陳見采顫動著手,指向床榻:“可這人不是……”
不是還有麗嬪娘娘嗎?
三公主又給自己斟滿奶茶,“娘娘不會見到兄長的,有個狀元侄兒已經很足夠了。”
“來年清明,記得給先父燒兩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