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浮出些許不好的猜測,祁霽端著蒜舀的手不由得僵在半空,可裴環之倒是神色如常,並眨眼就將碗中的水喝了大半。
祁霽看了看蒜舀中的水,又看了看裴環之剩下的那半碗,確定自己和裴環之的水同出一壺。
莫非是她想多了。
“奇姑娘不喝嗎?”
看著祁霽目光在二人的碗上來回遊移卻不作動作,裴環之擦擦嘴角問。
“不喝。”祁霽回過神,將蒜舀放回桌麵,又接著往前推了推,誠實道:“不好聞。”
宮中的水都引自甘泉,入口清冽甘甜,叫人回味無窮,可這裡的水,粗糙渾濁,光聞一下就已叫她喉中不適。
“許是前幾日下雨,把羌江的水給攪渾了。”裴環之想了想,“奇姑娘可以等水澱一澱。”
裴環之低下頭,看著碗底映出的自己的半個影子,頓了片刻又道:“奇姑娘是不是很奇怪,這裡為什麼要叫鬼村?”
祁霽:···
有什麼好奇怪的,滿村老弱,裝腔作勢,自然是為了嚇人。
祁霽心中明白,但卻並沒有回答,反而任由裴環之自顧自地接著道:“這裡原先叫槐村,可後來遭了災禍,村裡死了不少人,再加上附近總有強盜搶掠,為了避難,村民們白天各自藏在家中,把這裡偽裝成一個廢棄的村子,隻有晚上夜深人靜時才會出來活動。”
“可又總會有不知情的過路人來村子歇腳,於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老村長索性直接把村子改名成了鬼村。”
“如此一來再加上村子裡陰森的環境,十個過路人能被嚇跑九個半。”裴環之一邊說著,就一邊看向祁霽,語中帶出幾許稱讚和鼓勵:“所以像奇姑娘這樣,看見鬼村的牌子還敢走進來,其實很少見。”
祁霽:···
方圓十裡就隻有這一處可堪落腳,她不進來還能怎麼辦。
裴環之接著絮絮叨叨:“其實為了不被前來搜刮財物的土匪強盜們發現,大家在村子裡發掘了不少藏身的好地方——奇姑娘要不要猜猜,小豆包藏在哪?”
祁霽:···
她猜這個做什麼。
“藏在灶台的炕洞裡。”說到這裡,裴環之笑了笑,兩眼微眯,像兩個彎彎的月牙兒,“是不是很聰明?”
祁霽:···
這人是不是有點····
“那奇姑娘一定很想知道我是怎麼跟大家認識的。”
祁霽從始至終都沒說話,裴環之決心再接再厲:“說起來,那可是很有意思的事····”
裴環之話密得直有些煩人,可福至心靈似的,看著喋喋不休的裴環之,祁霽卻好像忽然明白了些什麼。
她偏過頭,漆黑如墨的眼眸落在身旁的少年身上,目露驚奇地打量片刻,突然冷不丁道:“我不害怕。”
正聲情並茂地講故事的裴環之聞言一頓,兩眼霎時睜得滾圓,他看向祁霽,雙唇也不自覺地因震驚而微微開啟,似在問她:你看出來了?
“嗯,看出來了。”祁霽捏捏鼻梁,看樣子頗有些無奈。
她還從未遇到過心思如此直白單純的人。
先前百般猜忌提防,如今看竟有些多此一舉:“神鬼之說虛無縹緲,我知道,這村子裡的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村民。”
要說鬼怪,還有什麼是比朝中那些人更五花八門、離奇陰詭的嗎?今夜之事若是一個普通的十七八歲少女確實該害怕,但對她來說,最多不過是一點驚嚇。
見裴環之仍舊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祁霽頓了頓,又重複道:“這沒什麼可怕的。”
但眼前的少年卻似乎並不這麼認為。
他事無巨細地告訴她鬼村的來曆,稱讚她入村的勇敢,裝作毫不在意地同她提起聰明的小童,並以此讓她知曉村民的悲慘、普通和可愛。
費儘心思地告訴她,不用害怕,這就是一個普通的村子。
入政多年,虎狼環伺下祁霽早就學了身喜怒無形的本事,她習慣在不動聲色中先一步揣摩他人,更慣常將人心往最肮臟處想,倒是沒想到這個裴環之,嘰裡呱啦的說東道西,其實是在變著法地安慰她。
原來一個人的心思,居然還能這麼好猜。
祁霽目光柔和幾分,麵上也少了些漠然疏離,看向裴環之時,那先前因保持警惕而始終抿成一條直線的唇角也略微勾起些不易察覺的弧度。
裴環之一直以為,祁霽是個未經世事的傻姑娘。
缺少常識,人傻錢多,不善言辭。於是他用哄小孩的方式同她對話,卻沒想到她竟是如此冰雪聰明。
驟然被看破心中所想,裴環之愣在原地,一時竟沒來得及做出反應。
清白月色灑落窗沿,一片靜謐中他看著祁霽,忽然發現眼前的少女竟是如此美麗。
眉眼精致,膚如凝脂,一雙黑眸更似夜下寒星,舉手投足間儘是與這間破廟格格不入的矜貴。
——他先前怎麼會覺得這樣的姑娘會是沒見過世麵的傻姑娘?
裴環之回過神:“那、那奇姑娘早些休息。”
一邊說著,一邊還十分應景地打了個哈欠。
夜半,觀音廟內寂靜無聲。
炊洗灑掃的村民似乎都已經很遠了,這裡四下無人,堪堪能聽清的,就隻有裴環之安穩綿長的呼吸聲。
祁霽躺在床板上,倏爾翻了個身。
太硬了。
儘管已將廟中四散的草料全都收來鋪在身下,可凹凸不平的乾硬床板、刺透衣衫的粗糙草屑,都無一不在折磨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