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噩夢了。”
祁霽收回視線隨口應道:“怕你亂跑亂動傷了人,把你捆上。”
噩夢?莫非他得了臆症?
裴環之腦中登時清醒了大半。
他先是在祁霽身上來回打量一圈,又擰著脖子左右檢查了番自己是不是還全須全尾著,還未來得及更進一步細究,就先被門外動靜吸引了注意。
不出祁霽所料,此刻圍攻喬小橋的大漢已增至二十餘人,儘管依舊戰得不落下風,可人數漸多後喬小橋也顯得有些應接不暇。
這邊冷不防幾道惡風撲麵而來,喬小橋就抬起長兵下意識地反手一擋,這一擋於電光石火間收不住力氣,轉眼就在那幾個大漢身上落下了傷。
那幾個大漢吃痛哀嚎一聲滾倒在地,喬小橋見狀麵色就忽然凝重幾分:若打死了人,事情就沒法收拾了。
這姑娘倒生了身蠻力。
祁霽也跟著自門縫中看了喬小橋一眼。
“奇姑娘,快幫我解開!”看清門外動靜後裴環之當即麵色一急,低聲催促祁霽道,“大家遇上麻煩了!”
“麻煩?”裴環之神情急切,可祁霽卻是紋絲不動,隻淡著嗓音緩緩道,“你可知他們方才還想來觀音廟裡偷東西?”
“他們又來了?”話脫出口裴環之就覺出不對,後知後覺地閉上嘴,卻早被祁霽一眼看個分明。
“··他們也是有苦衷。”本以為隻要奇姑娘與自己呆在一處便會沒事,可沒想到還是被這些村民盯上了。
裴環之的聲音越來越小:“要不···要不奇姑娘先放我出去,待我去救下了大家夥兒,一定叫他們跟奇姑娘賠不是。”
如今祁霽背著包袱藏在門口,其模樣左看右看都是要不告而彆。裴環之看在眼裡,心中就不由得道:奇姑娘先前定受了不少驚嚇。
想到這裡,裴環之就心下負疚不敢再看,雙眼挪向彆處來回飄忽,無處著力,就打著轉兒地在觀音廟院內四處遊蕩。
而被/乾硬的草枝五花大綁著,月下少年人的身形一覽無餘,其體態修長、骨骼勻稱,雖看著也算是秀雅挺拔,可比起外麵的那些大漢卻還是差遠了。
祁霽悄無聲息地在裴環之的小身板上掃了一眼,外麵這麼多人,他哪來的“之後”?
可俗話說好言難勸想死的鬼,祁霽不是好事之人,觀音廟二人亦不過一麵之交,按說這種事她不該攔著,但雷老三的人既還沒搜到這裡,那他們就算得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祁霽也更不能叫裴環之出去暴露了二人的行蹤。
是以她沒有去接裴環之的話,隻維持著先前一貫的語氣冷冷道:“這些人既作了惡,那落得這般結果也是咎由自取。”
祁霽聲色涼薄,麵容更是隱於夜下晦暗不明,裴環之凝著門扇後那抹黑沉的麗影,默了片刻,卻又冷不丁問了個直白突兀的話題:“可奇姑娘,什麼是惡?”
“活著算惡嗎?”
裴環之問的奇怪,祁霽聞言亦眉頭微皺,可不等其應聲,就聽月色下的少年又自顧自地接著道:“奇姑娘知道,我是在哪裡遇見小豆包的嗎?”
“在城南。”似是想起了什麼般,裴環之頓了頓,聲音就倏爾染上無奈的笑意,像是在學著什麼人似地,他薄唇微張,又突然壓低聲音輕言輕語地說了一句:
“菩薩在城南。”
槐村人以盜竊為生,可事實上說起偷盜,比起正值壯年的牛三兒幾人,小豆包這群無辜稚嫩的孩童才是最好下手、最叫人不設防的。
他們遊蕩在芥子城的大街小巷,蹦蹦跳跳天真無邪,若一不小心碰了撞了路上的行人,隻要楚楚可憐地掉幾滴淚,大多也都不會被細究。
裴環之第一次遇見小豆包時,小豆包正一邊淚眼汪汪地同撞到的路人哭聲告饒,一邊悄無聲息地將手伸進那人的錢袋。
裴環之扭頭就把自己的銀袋塞了過去。
那天正是作為廚子的裴環之第一天開工,隨手將錢袋塞給小豆包後裴環之就滿麵春風地進了酒樓,可直等到了夜裡下工出門,竟看見小豆包就一直蹲在不遠處的街角。
見裴環之出來,小豆包顯而易見地神情一振,躬彎著的小小的身子挺直一些,卻又始終猶豫著不敢靠近。
看著小豆包那張灰撲撲的、乾巴的小臉,裴環之想了想,就又從懷中摸出一隻肉包,抬腳朝小豆包的方向走了過去。
小豆包不敢接。
在此之前,他那短暫的人生中得到的一切都是偷來的,還從來不曾這麼被人慷慨的給予過。
但在裴環之那明亮溫柔的目光鼓勵下,小豆包鼓起勇氣,還是試著伸手接過了肉包,然後遲疑著、不可置信地塞進嘴中咬了一口。
最終一切的猶疑化為狂喜,小豆包抬起眼,用豁然晶亮的雙眸仔細端詳了裴環之良久,然後又扭頭看向不遠處的街角,突然扯著嗓子大喊道:“快來啊,快來啊,菩薩在城南!菩薩在城南!”
一堆灰撲撲的小毛頭眨眼就朝著裴環之的方向撲了過來。
後來裴環之每日下工前都會將酒樓中的飯菜打包給這些小毛頭,儘管裡麵都是些被人吃剩下的,可蹲在朱甍碧瓦的酒樓門外,這些小家夥卻依舊吃得喜笑顏開。
“快帶著你這群小叫花子滾啊!”
第七天,酒樓掌櫃這麼衝裴環之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