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就彆給小橋添麻煩了。”
一邊說著,麵帶同情的老人家就一邊將手中的半袋番薯遞給裴環之:“拿著下山路上吃。”
還沒到寨門就被下了逐客令,情勢急轉直下,裴環之站在原地,還沒從這突然的變化中回過神,背後就冷不丁響起一道清脆的斥罵。
“葛老頭!我種的東西就是這麼讓你糟蹋的!”
喬小橋罵得清脆響亮,被喚做葛老頭的老人家聽見就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
“快走快走,你們要慘嘍!”
葛老頭低著頭,就擠眉弄眼地衝著裴環之耳語一句,等再抬起臉,就變臉似地換上了副笑眯眯的諂媚表情,然後搓著手朝喬小橋的方向迎了過去:“小橋啊,今天這麼早就回來啦!”
擋在喬小橋麵前,葛老頭一隻手虛迎著喬小橋,另一隻手背在身後,就猶自衝著裴環之一行打著快走的手勢:“這剛開春,外麵還冷著,凍了一夜肯定累壞了吧?可是辛苦!可是辛苦!”
被葛老頭前言不搭後語地奉承幾句,喬小橋神色不變,兩眼微眯,是顯然不吃這套:“你剛剛在乾什麼?”
不知去做了什麼,從密林中現出身的喬小橋頭發淩亂衣衫不整,袖口衣擺幾處都沾著枯枝,下擺向上卷在懷中,似是抱了什麼東西。
“沒、沒乾什麼。”葛老頭麵色一僵。
佝僂的腰身挺直幾分,被喬小橋盯著,葛老頭的身子就又不著痕跡的挪了挪,看樣子是想用自己乾瘦的身子擋住後麵的裴環之一行人。
“讓開!”
這點小動作當然瞞不過喬小橋的眼睛,但這群人既是她帶回來的,喬小橋就也懶得跟葛老頭計較其又把糧食送人的事,於是輕罵一聲,就一步邁出越過了葛老頭。
可大步走到裴環之一行人麵前,不等喬小橋說話,緊隨其後跟過來的葛老頭就竹筒倒豆子似地先一步開罵了:“時硯這臭小子,淨給你找麻煩!”
葛老頭指著裴環之和其身後的村民:“我早就跟他說,不要往寨子裡撿人,不要往寨子裡撿人,他他他——他就是不聽!”
“這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他沒你能耐,還慣管彆人閒事,你看看,出去一趟又撿這麼多!”
看著裴環之一行人,葛老頭恨鐵不成鋼:“欠揍玩意,我回去就收拾他!”
這邊葛老頭虛空鎖敵,先是把時硯拉出來一頓臭罵,又信誓旦旦的揚言要教訓,那邊喬小橋沉著臉不說話,葛老頭就又偷摸覷了眼喬小橋的臉色。
見其一言不發,就又試探著道:“其實這上山的路也怪長的,他們這麼爬上來,估摸得爬大半天,小橋要不你看···”
“留他們吃頓飯再走?”
隨著葛老頭的一番話,喬小橋的臉色就越來越沉,細看下額角甚至有青筋狂跳,隻等葛老頭那幾句說完,就不耐煩地罵道:“滾滾滾!”
“壞了壞了,小橋生氣了。”
葛老頭麵皮一緊。
於是不敢再多說,葛老頭就又縮著腦袋往裴環之的方向近了幾步,他提起地上的番薯袋,又借著身形擋住喬小橋的視線,見裴環之背著祁霽騰不開手,就偷偷將那半袋番薯塞進祁霽手中:“快走快走,小橋叫你們滾呢。”
一邊說著還不忘一邊半扭過頭陪笑:“馬上滾,馬上滾。”
可身後卻傳來喬小橋忍無可忍的怒喝:“葛老頭,我叫你滾!”
“噗。”
裴環之終究沒忍住笑出了聲。
“原來這些人是小橋撿的。”
走在回寨的路上,葛老頭終於放下了心。
“不是撿的。”
對葛老頭“撿的”這句話,喬小橋是怎麼聽怎麼刺耳,她硬著嗓音解釋:“這些人是我帶回寨子裡幫忙的。”
“幫忙幫忙,”葛老頭連連點頭附和,“咱們寨子確實需要很多幫手。”
可除了牛三兒那幾人,剩下哪個不是來拖後腿的?葛老頭敷衍的明顯,喬小橋就更氣的心中一梗。
可她一時又想不出反駁的話。於是將氣哼哼地將懷中東西往葛老頭手裡一塞,就蹬蹬蹬跑前麵去了。
“這小橋。”
被丟在原地的葛老頭嗓音溫和慈祥,看著喬小橋霍然離去的背影愣了一下,就頗為無奈地笑了幾聲,然後打開懷中包裹,發現裡麵竟躺著十幾個鳥蛋。
葛老頭不由得搖頭:“林子裡的鳥都要被她謔謔完咯!”
趴在裴環之背上,祁霽自也看到了那些鳥蛋。
想起先前林中鳥兒那驚怒的目光,再加上臂上還殘留著的被鳥喙啄過的紅痕,祁霽一時啞然。
“老人家,這是怎麼回事?”
從一開始葛老頭的竭力隱藏,到後麵喬小橋的無名之火,前後一番波折不光叫槐村眾人一頭霧水,就連裴環之也是不明就裡:“什麼是撿人?”
而這邊明白了內情,葛老頭也就放心大膽地同裴環之搭起話:“撿人撿人,當然就是把沒人要的人撿回來嘍!”
葛老頭溫和一笑,滿是褶皺的麵龐堆起慈祥:“世道不好,這些年又是打仗又是鬨災,人人都不好過,所以大家夥有時候見誰過不下去了,就會把人帶回寨子裡住幾天。”
“但小橋不準大夥這麼乾,山上本就沒什麼吃的,入了冬後更過的貧苦,那些走投無路從外麵跟著回山裡來的,就全都是負擔。”
“可人活在世上,誰不需要幫兩下?”
葛老頭一邊說著就一邊歎了口氣,“我們不常下山,也就是遇到上山的人能搭把手,可時硯跟著小橋在山下做活,他耳根子軟,看到那些過不下去的就一定要帶回來。每次帶回來都要跟小橋大吵一架,可就是架不住這孩子倔。”
“但也是我們拖累了小橋。”葛老頭聲音低下去幾分,“帶著我們這群老東西,她哪裡還顧得了旁人?”
亂世求生,世人大多是泥菩薩過江,誰也不知安穩日子能過到幾時,自顧不暇下喬小橋不願收留外人,也是人之常情。
“這寨子,是喬小橋當家?”卻聽背上的祁霽突然問道。
“是哩。”葛老頭點點頭,提起喬小橋,麵上就跟著浮出自豪,“彆看小橋年紀輕,她厲害的很哩。”
“帶著時硯他們在山下做活,養活我們一大寨子人哩!”
祁霽心頭湧起不詳預感。
先前說起與雷家兄弟的一戰時,喬小橋語中悲觀,她就隻當是雙方實力有所差距,可如今聽葛老頭的話中意思,隻怕這雁回山匪是徒有虛名。
這邊祁霽一時沉默,而那邊聽罷葛老頭的話,槐村眾人就更是麵色難堪。
喬小橋在山下做活?
做什麼活?打家劫舍的活?
冠冕堂皇的說辭直激得槐村眾人湧起不平,跟隨其中的牛三兒幾人聽罷就更是心中憤懣。
牛三兒抬起眼,看看正同裴環之熱絡攀談的葛老頭,又看看走在最前的喬小橋,眼底倏爾閃過凶光,可如今山寨大門就在眼前,人在屋簷下,他們自也不敢多說,就全都蒙著頭不說話。
是以本是要上山投奔,可如今除了裴環之卻又全都各懷心思,沉默中眾人繼續向前,一座不大的山寨就在視線中緩緩浮現。
寨門外站著幾個身著麻布衫的老者和婦人,正伸著脖子朝外張望,看見裴環之一行和走在其中的葛老頭,就紛紛圍了上來。
“葛老頭,時硯又從外麵撿人啦?”
看著烏泱泱的槐村村民,圍上來的幾個人就目露好奇,他們想靠近又不敢,其中一人就問:“這麼多人哩,不怕小橋生氣?”
葛老頭笑:“就是小橋撿的哩!”
眾人這才後知後覺地看到站在人群中的喬小橋。
“不是時硯撿的!”
“是小橋撿的!”
“是小橋撿回來的人哩!”
圍上來的幾人登時鬆了口氣,再看向槐村村民,就又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
“你們從哪來?”
“山下什麼樣?”
“路上累了吧?”
“快進來喝水!”
這些槐村村民跋涉半日,被昨夜的驚恐追著,被林間的山石攔著,不論是上了年歲的老者還是牙牙學語的稚童,就無一不是蓬頭垢麵,衣褸漏風,一個個全如不知從哪飄來的孤魂野鬼,他們麵前站著群同樣短褐穿結的婦人老者,看著和他們一樣普通羸弱,卻又善良熱情的出人意料,這讓槐村村民說不出是什麼心情。
“不對啊——”
寨中人圍著村民們左看右看,嘰嘰喳喳中卻突然響起一道疑惑的聲音。
“時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