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一聲問,寨中其他人就也跟著四下張望一番,不見時硯其人,喬小橋就遙遙衝寨子裡招呼一句:“小石頭,恒生回來了嗎?”
“沒有呢,小橋姐。”寨內響起一道清脆的童聲,緊接著冒出個頭紮雙髻,看著約莫七八歲的小娃娃。
小娃娃從寨門後露出半個頭,眯著隻眼拿把彈弓左瞄右瞄,叫人瞧見那一本正經的巡視模樣,倒還真像個小小守衛。
喬小橋聽罷不甚在意地擺擺手:“今天發工錢,我叫恒生帶著時硯在城裡買點吃的用的,他們這會沒回來,估計就是在路上耽擱了。”
“又發工錢了!”寨子裡的人麵色一喜,“不是前幾天剛發過?”
“這幾天生意好,東家高興。你們不知道,最近城裡要辦大事兒呢,那什麼···神器大會!”
喬小橋麵不改色地扯謊,話說一半卻又突然想起什麼,一邊說著,就一邊突然扭頭,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瞪了祁霽裴環之及其身後的村民一眼。
其間警告不言自明。
於是在喬小橋無聲的威脅和寨中人熱情的吆喝中,槐村村民就這麼被簇擁著進了寨。
寨中屋舍錯落有致,黃發垂髫相談甚歡,本以為是什麼烏煙瘴氣的土匪老窩,可如今看來,倒像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村子。
對此,眾人的反應各不相同。
祁霽麵色淺淡,是早在聽聞雁回山匪竟隻是喬小橋當家時就已對此有所預見,但既來之則安之,如今雷家兄弟盤踞山下,她既已上了山,就索性眉眼輕闔閉目養神,俯在裴環之背上一言不發。
牛三兒神色憤憤,顯然是對喬小橋奪人之功的行為頗為不滿,但吃過喬小橋的拳頭,他對敵不過自也無可奈何,隻能悶聲不吭。
其餘村民們則神情怔然,是還沒在這突如其來的反差中回過神。
而這其間要說心態最放鬆的,倒數裴環之了——他原本還擔心著村民們到了山上能否適應,可如今再看,兩廂站在一處,仿佛本就是一家人。
“是呢,山上是冷一些。”
“不必麻煩,這身衣服剛剛好。”
“我姓裴,名環之,大家可以叫我小裴。”
“神器大會?嗯,聽過一些,應當是很熱鬨的。”
裴環之熱情地應和著寨中人們的話,凡是能聽清的問題就都耐心地逐一回答,寨中多是老弱,少見新麵孔,更久不曾見這般俊俏溫柔的年輕人,眾人稀罕的緊,幾息間就裡三層外三層地把裴環之圍了個嚴實。
自也有不少人看見背上的祁霽。
“呦,這姑娘是怎麼了?”人群中有人關切地問出聲,“看這小臉白生生的,是不是病了?”
祁霽不想應付這些家長裡短,趴在裴環之背上埋起臉一動不動,裴環之等了片刻,不見背後人有所動靜,就斟酌著笑著同眾人解釋:“大概是···餓暈了。”
“女娃娃可憐的嘞!”
人群中響起幾聲飽含同情的歎息,緊接著一麵容和善的婦人就跟著遞上來根蘿卜。
蘿卜瑩白剔透,剛從地裡拔上來,須子上還掛著新鮮的泥斑。
祁霽:···這能吃?
裴環之笑著替祁霽接過去:“多謝嬸子。”
“今天來了這麼多人哩,”見裴環之接過蘿卜,婦人藹然一笑,目光就又跟著在槐村村民身上看了一圈,見其無一不是形容狼狽骨瘦如柴,就又道:“今天小橋發工錢哩,馬上就是三月三,要不咱們今晚,熱鬨熱鬨?”
三月初三,上巳將至,去宿垢疢,祈福消災。
人們在這一天宴飲慶祝,並向神明發願,祈求新歲的豐收安康。
“熱鬨熱鬨!”
“好久沒有熱鬨熱鬨了!”
婦人一呼百應,寨中人就跟著七嘴八舌地約定了今夜慶典,眾人麵上喜氣更甚,就又圍著槐村村民噓寒問暖一番,又過片刻,才在喬小橋的催促下各自領上幾人,四下給村民們安排住處去了。
是夜,雁回山上人聲鼎沸。
盛大的篝火將雁回山頭的夜幕暈染得明滅起伏,驅散了料峭春風中猶帶的冷意,也灼然映照著一顆顆於天寒地凍中僵冷皴裂的心。
眾人將各自家中的桌凳拿出來拚在一處,又首尾相連成一個碩大的圈,其間高低大小各不相同,上麵密密麻麻,就擠滿了寨中人神采飛揚的笑顏和槐村人局促惶然的臉。
如今這些山上山下的人坐在一處,親密無間,再不會被群山相隔,舉杯作樂把酒言歡,有人好奇地問著山下見聞,也有人膽怯著說自己雖身無長物但還有把子力氣可用。
喬小橋祁霽裴環之幾人並肩坐在其間的一張長桌上,沒有嘉肴美饌,麵前就隻擺著些尋常飯菜,祁霽依舊捧著那個黑沉粗糙的蒜舀,餓了一天饑腸轆轆,正從一眾蘿卜青菜中挑揀一些看著還不錯的菜葉子吃。
“娘,她怎麼用香爐吃飯?”不遠處響起一道稚嫩的童聲,一小女童指著祁霽手中的蒜舀滿臉困惑,“那不是給觀音娘娘上香,請觀音娘娘吃飯用的嗎?”
“那不是香爐。”身邊的婦人忙將小女童的手拽下來,又看了祁霽一眼道,“可憐的孩子,連碗都沒用過,以前定是吃了不少苦。”
一邊說著,就一邊將手邊的菜往祁霽的方向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