際雞鳴初響,晨霧始揭,武林各方勢力就已陸續獲知:
名聞遐邇的「天下小談」放出了「天下美人榜」。
「天下小談」據聞出自一無名書社,數年前忽而興起,因其所書陳年秘辛俱是真實,所寫世家、門派及其武學詳解句句有理,當下已成一方流傳甚廣的小報。
曾有不少俠士嘗試探其幕後,但都無功而返。那書社常年空無一人,僅有字聯留於堂上,書:
天下諸般皆小事,是以為「天下小談」。
“既然皆是小事,那為何要有大小之分?”
一侍女手握檀木梳,脆聲問道。
被她伺候著作晨梳的人,正手捏毛筆,在對鏡描眉。眉下是一雙似含秋波的桃花眼,右側眼角有一顆泛紅小痣,引人遐想。
他是武林第一大盟「均天盟」的少盟主,聞人晏。
同時也是那「天下美人榜」的榜首,為江湖上聲名赫赫的“啞巴美人”。
倒不是真啞巴,隻是不少與他有過一麵之緣的人,都希望他能做個安靜不出聲的啞巴。
“自然是有大事的。”
聞人晏語調輕慢,聲韻如鐘磬,似古琴,低沉舒緩而不乏空靈,並不難聽,甚至十分悅耳。卻唯獨不與他身上的妝容、打扮相搭。
一聽就讓人心碎,明白到這羅裙粉黛俏佳人,是個實打實的男子。
“比如……邀阿尋來踏秋,就是現下一等一的大事。”
少女動作一滯,心下無奈地埋怨:“少主,我認真問問題,你就這般敷衍我。”
埋怨完,又有些恨鐵不成鋼。
他們這位少盟主,是上任盟主“狂刀”聞人鬆風之侄,現任盟主“溫柔音”柳晴嵐之徒。其父是雲麓書院的一把手聞人竹雨,其母是皇親“平樂郡主”何清池。還有個姑姑,名叫聞人梅雪,為腰纏萬貫的臨江商會會長。
總而言之,他自打娘胎裡出來,就是個矜貴命。
在家招人疼,在外討人喜,處處顯赫,人更是自幼天資聰穎。不誇說千年,怎麼也能算是百年難遇的天之驕子。
可不知哪出了問題,這位天之驕子非得在自己的完美人生路上劈個叉,硬生生劈出點怪癖來。
其一,便是喜好著羅裙、塗紅妝。
對此流傳最廣泛的說法是:要怪,就怪聞人晏長得實在太過俊美了!
街裡坊裡的說書人每每提及他,開場詞幾乎都是那句“鶯啼燕徊帕作絮,緣是少年跚馬來”。
指昔時聞人晏身著武服,騎馬緩行至京城道上,被姑娘們團團圍住的事跡。
這些姑娘搭訕認識的有,遞送信物的也有……而在兩側高樓上,還有依窗探看的閨秀,往下擲繡字香帕。那場景,猶如漫天飛絮迎風飄拂。
大多數人斷定,正是因這桃花泛濫至此,讓聞人晏極為困擾,他才會心一橫,乾脆扮女兒妝,借此誅滅諸多情誼。
可惜效果不太理想,反倒多了些不明真相的男子對他一見傾心,叫嚷著要提親。未等他弱冠,聞人府的門檻就已快被來往說親的媒人給踏破了。
聞人晏隻好再下一劑猛料,直接對著一人斷袖了。
還斷得光明正大,斷得人儘皆知。
三年前一場專事拍賣的「摘星橋市」上,他在眾目睽睽下,將表相思情的紅豆枝塞給了「飲雪劍莊」的少莊主,殷尋,並宣稱自己心屬“阿尋”,此生隻會鐘情於他,其他人就彆惦記了。
然後,被殷尋一臉平靜地把紅豆枝推了回去,輕聲回絕:“莫鬨。”
次日,這段插曲便你一言我一語地口耳相傳了起來。演繹到最後,隻聽說書人拍案一響,就開始胡說八道起各種杜撰出來的後續情節:
比方說,殷尋其實未把紅豆枝推拒回去,而是反手以枝為劍,徑直向聞人晏刺去。
還有說,殷尋淡然起身離開,聞人晏見激將未成,直接開口唾罵,結果被扔下了畫舫。
……
總之,所有杜撰版本都在講:殷尋把聞人晏給打了,下手還特重。
且結論都是:聞人晏會乾這事,一是為躲桃花,二是為惡心、激怒殷少莊主。
畢竟,江湖上無人不知,他們兩家這些年雖輕易不動兵刃,但實際上一直積不相能,甚至勢同水火,有著很深的舊怨。
而聞人晏與殷尋,分彆作為兩者少主,最開始往他們這團火裡倒油的,又是「天下小談」這八卦小報。
它判言道:均天盟的聞人晏是個武學平平、沐猴而冠的漂亮草包。不像飲雪劍莊的殷尋,為人沉穩,劍法無雙,是冠絕一時的真俠士。
如此一番偏向極為明顯的貶踩與吹捧過後,兩人沒少反反複複被人拉出來比較,且往往都是殷尋略勝一籌。張揚如聞人晏,怎能咽得下這口氣,不去嫉恨殷尋?可他打又打不過,所以隻能淨做些造作事出來。
久而久之,江湖上凡是提起這兩人,皆說他們是方枘圓鑿、針鋒相對的死對頭。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聞人晏曾無數次嚴正聲明:衣裳他是單純愛穿,描妝也是興趣使然,跟殷尋更是沒有半點不對付,他倆甚至是頂好頂好的朋友。
可惜,沒人在意他的聲明。
不僅外頭的人不在意,均天盟上下也挑不出幾個信他這番說辭的。
聞人晏的隨侍楊幼棠,屬於了解真相的少數派,也曾嘗試為他申辯過。
“依少主的性子,若真是為了惡心殷少莊主,那也隻會裝一時半刻,怎可能經年累月,片刻不停地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