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時候,聞人晏會學刀,有兩個原因:
其一,是與他關係親厚的兩位長輩都用刀。
其二,是他那慘絕人寰的音律天賦,實在沒法跟他正兒八經的師父“溫柔音”柳晴嵐學琴,也從未打算學。
在尚未拜師時,柳晴嵐就說:“我功法奇詭,並非人人能學,我能教導你的東西有限,拜我為師並非上選,盟中有更多比我合適的人。”
而聞人晏答的是:“我覺得能傳道、授業、解惑,便是師,並非僅有武功。我想學您處事,也想學您為人。”
“……竹雨的孩子,果然伶牙俐齒。”
聞人晏貧道:“我伶牙俐齒跟我爹有什麼關係?那都是我自己長得好。”
柳晴嵐失笑搖頭,罵了聲:“混小子。”
就這樣,聞人晏成柳晴嵐的頭一個徒弟。
而他放棄用刀,是在十二歲。
聞人晏那年從七井口酒莊回到盟中,在一番臭美過後,就開始規規矩矩地為差點被廢掉的右手上藥。
一邊上藥,一邊開始暗忖,想他的刀,想他的刀法,想他當如何把兩手的功夫都練起來,當如何讓自己不再生悔意……想到最後,瞥向了桌案上放著的金釵。
金釵上染了血,他不太好就這麼還給當時借予他的小姑娘,所以打算自個留下,等日後買了新的,再還回去。
他看著那釵子,心中忽然有了些亂了章的想法,便起身去找柳晴嵐給自己解惑。
他問:“百兵有棍母、槍王、劍君、刀膽、戟魁……師父當初為何會選擇用琴?”
江湖上俠客所用兵器五花八門、各有所長,但終歸最常見的,不外乎是為百兵之母的棍、為百兵之王的槍、為百兵之君的劍、為百兵之膽的刀、以及為百兵之魁的戟[1]……那些排不上名號的奇門怪道,少見能用其成大事的。
“自然是因為喜歡,與合適。”
柳晴嵐瞄了眼未及束發的聞人晏,為人師者,當知其徒,她很是善解人意地問道:“晏兒可是……不喜用刀了?”
“倒談不上不喜,也一直談不上喜。”
聞人晏取出袖中金釵,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視其尖口。
良久,才訥訥地把心中想法吐出:“隻是……我想,這刀刃在手,與金釵在手又有何區彆?隻要要殺的人活不了,要救的人死不掉,那便是一等一的神兵。”
“既然並非所有人都拘於百兵,那我為何要拘束?”
從那以後,聞人晏決定:他喜歡什麼,就以什麼為兵,自在隨心,“放下屠刀”。
而顯然,他現下最喜歡的,是他常彆在發上的兩根駭人長簪,尤其,這還是殷尋親手打給他的。
足有小臂長,清素得僅有桂花紋,但其鋒芒卻不鈍於任何刀劍。聞人晏右手一轉簪身,乾脆果決地直取孔開濟喉頭。
他可以溫聲去哄不認識的垂髫小兒,同時也會對需要料理的人下狠手。
孔開濟堪堪躲開,被一路逼進了「醜」字畫舫,人靠在船甲邊緣,未能有喘息的餘地,聞人晏左手長簪便已不偏不倚地剮向他的左臉,簪尖破開他麵上肌理,血珠自破口處流出。
是真臉。聞人晏一怔。
見他愣神,孔開濟當機立斷地提劍襲來。
然而,不知何時,他們身後被忽視了好一陣子的大金牙衝開了穴道,急驟向前,在孔開濟開口運氣間,迎麵,就對著聞人晏與孔開濟一同灑出滿袖的粉末。
同時手上筋骨一縮,比出毒掌,狠辣地往孔開濟肺腑擊去。
這毒掌的架勢,讓聞人晏心覺似曾相識。
大金牙灑出的粉末似有軟人筋骨的功效,毒掌正中,擊得孔開濟手中尚方寶劍脫出,人飛撞到了船欄,口中溢出紅血。估計是疼得要緊,麵上儘是猙獰,氣怎麼都喘不上來。
他手中寶劍並未落到地上,而是被大金牙腳尖一踢,給踢到了自己手中。他身形一偏,與不久前的窩囊樣截然不同,異常靈活地朝聞人晏的方向劈來。
聞人晏登時以簪相擋,發現這大金牙內力深厚,劍招凶猛,居然能把他壓得腳步一退。
顯然這大金牙根本不是個慫包,難怪孔開濟追了他這麼久,卻一直未能得手。
他們後頭的橋道已幾乎沒有往來的人了。
偶爾有,也是往前頭跑,要不就是沒武功隻顧著逃命,要不就是膽小怕事,遠遠見這邊紛鬥,自會繞去彆的橋道上擠,不來觸這邊的黴頭。
至於那些稍微長了顆熱心腸的俠客,早就都去後頭,去查探、照看那接連引炸的火/藥情況。
可聞人晏餘光一掃,卻見從「子」字畫舫,跑出來一人。他眉頭微皺,霎時指節放軟,任由兩手長簪滾落到地上,有如孔開濟般,全身乏力地半跪到了地上。
大金牙見狀一喜,劍刃飛轉,三兩下就抵在聞人晏的肩上,得意地笑了起來,臉上五官擠成一塊,金牙閃爍,十分醜陋扭曲。
他輕蔑道:“少盟主為何一直往孔開濟臉上比劃,是覺得……他就是三年前與你在橋市上打過照麵之人?”
“可惜不是。”大金牙挑眉:“聞人少盟主,認不出我來,但您這張臉,我卻是……一見難忘。”
說著,以劍代手,用劍刃輕撫在聞人晏臉上,隻要稍加一用力,就能破出一道血痕來:“真要多謝您幫我把他製服,不然要我一人同時對付你們,那確實是為難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