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路武術比賽按年齡分成年、青年、兒童組。
付浩然走進兒童組的隊列,一排過去隻有他凹了下去,像個小蘿卜坑,有種彆樣的醒目。
所以哪怕是其他組的選手,在路過時也會瞄他一眼,但被注視的主人公目光全程在觀眾席上亂掃,認識的不多,但也有幾個。
除卻一路陪同他的周溫文和付熙,還有接送他上下學的司機先生……連家政陳阿姨也帶著她家孩子過來圍觀。
唯獨小紀還沒來。
於是付浩然兀自在心裡盤數起自己昨天做過的事。
他一到班上就有跟小紀打招呼;老師考察單詞時他雖然磕磕碰碰的,但最後也都背出來了;沒去打擾小紀看書;該完成的作業有好好完成;和小紀告彆的時候,小紀還再次承諾說會來的。他應該……沒惹小紀生氣啊。
不會是出意外了吧?
確實出了意外。
紀寒撐著防曬的黑膠傘,立在晴天烈日底下,麵前是頭疼到撓腦袋的叔叔,和一輛拋錨的小轎車。
此地離體育館還有5公裡的路程。
本來聽說付浩然要參加劍術比賽這事,紀丹揚也想來湊熱鬨的。但作為連家長活動日都老是缺席的集團總經理,她手下帶的一個項目臨時出了點問題,需要她親自去處理,故而隻能含恨“鴿”之。
她鴿不等於紀寒也要鴿,可體育館魚龍混雜的,她放心不下,托一個朋友陪同照看。
不巧的是,她的這個朋友是個純粹的文字工作者,麵對汽車故障,除了手足無措,也隻有手足無措。
“應該是油濾芯堵塞導致變速箱壓力不足。”
紀寒無奈地望向這極為落後的交通工具。心想如果未來的傳輸星軌也這個品質,估計人的腦袋去到另一顆恒星後,半邊身體會還卡在地球上。
他看了眼時間,對著一旁的叔叔道:“打電話聯係拖車吧。”
按理說,處理汽車故障對紀寒而言難度並不算高,雖沒有十足把握,但他也不是沒接觸過更為複雜的機械。
可他現在的身量,要自己動手修車,必須搬個凳子,甚至趴到車蓋上。
大馬路邊上這麼乾,實在太招人眼球了,他一點都不想被拍視頻到互聯網上,不想被陌生人圍觀,不想被熟人盤問。
然而一想到自己萬一背約,某個連續幾天重複邀請他的家夥定會難過得不成樣子,紀寒就莫名有些煩悶,又道:“不,還是先打車吧,停在這問題也不大,等回來再拖車。”
兒童組是最晚開始的一組,付浩然抽到的序號不算前,如果他抓緊時間打車的話,還是有機會趕上的。
付浩然一直等到自己前麵隻剩兩人,都沒能在觀眾席上找著紀寒的影子。
他穿著規定好的比賽服飾,坐在準備席上,小呼了一口氣,合上眼,將自己全數心念重新收拾回手中的劍上。
這劍是比賽方提供的,未開刃,無論哪一點都比不得“去繁”。
他先前也有去問過阮建義能不能自帶衣服,但現代的擂台規製比從前嚴格多了,不僅動作束手束腳的,連同服飾也有諸多要求,遠沒有曾經江湖比武那般恣意瀟灑。
但沒關係,就算一枝一杖,也可為兵。
聽到喇叭開始播報自己的名字,付浩然睜開眼,漆黑眼眸中映出的一方天地,再無他物。
按套路武術的比賽規則,選手需要展示無難度評判的規定項目和自選項目。自選項目為劍術的,包含弓、仆、虛三種基礎步法,和刺、掛、撩、點、劈、截、崩、剪腕花八種運劍技法。
評判標準參照動作質量和演練水平,再綜合創新程度來進行評分。
場上的陌生人,包括裁判在內,看到付浩然板著小臉緩步走上台時,都覺得他隻是來賣萌的。
畢竟,就算是不事對抗,以表演觀賞為主的套路武術,也得講求一個功底紮實。它與所有的競技及表演一樣,都是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
這麼點大的孩子,彆說“十年功”了,自己都沒能長夠十年。
不過這種小範圍區域比賽的兒童組裡,也不是第一次有這麼點大的孩子參加。
單人套路武術是武術比賽中相對安全的項目,部分家長會去請求孩子所在的武術館教練,讓他們簡單練上幾個星期,或者一個月就報名參賽,好積攢經驗的同時,留個紀念。
隻要身體不出界得過分,再從精神、節奏和風格特點等可調度的地方給上一點同情分,最後編上營銷號標題「六歲萌娃表演舞劍,萌翻全場」,一般就能賺取一波來自家長拉上親朋好友帶來的流量熱度。
評委和嘉賓在這方麵老熟練了。
隻是。
廣播一報開始,原本漫不經心的裁判員一瞬瞪直了眼,腰板也跟著挺直。
劍影流光中,付浩然身上的“萌”是不見少,但周身蘊含得更多的,居然是“雅”。
古武術十八般武藝中,九長九短。“劍”為其中短者,是所有武藝裡最雅致的所在。
不止武夫,自青銅禮樂興起,劍舞便應運而生,承載千秋歲月綿長。往昔歲月間就算是文人士子也會拔劍起舞為樂,並常詠於詩歌。
有書“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1]”,既有豪情,也不可謂不雅。
長風劍法的劍意所求中,亦有“雅”字。以求劍上論君子,到心上也論君子。
付浩然絲毫沒有第一次比賽該有的緊張感,劍從肘腕出,自然得像古時劍客,不為比賽展演而刻意凹造型,僅是舞隨心起,似有水墨遊龍承長風而出。
翩若驚鴻。
紀寒帶著咳喘小跑進場館時,看見的,正是付浩然睜眼起舞的一幕。
在接下來將近五分鐘的劍舞中,他沉著而矯捷,腳下穩重,步伐純熟,劍尖所抵更是沒有一處落偏,動作無一不乾淨利落,無一不行雲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