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旅行(1 / 2)

安靜是會蔓延的,像流淌的金子束不住腳,不知收斂地包裹塵埃,包裹我的身體。

我不是塵埃,但我無處不在。我是寶石,被磨成晶瑩剔透的沙,散布在月球的每寸角落。

這一日如往常一般,沒有月人、巨型蛞蝓般的怪物,死寂在空中孤獨遊蕩。我忽然有些寂寞,沒由來的寂寞。

好想講個故事。

我想。

講給誰聽?我沉思許久,卻得不出答案。環顧周遭,每一粒沙都閃著不一樣的光,使我產生幾分熱鬨的錯覺。講給他們聽吧,那些我認識的、不認識的,醒著的、睡著的同伴。

冒昧打擾,還請見諒。

那是一個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久到我隻學會說“我叫尖晶石”的牙牙學語的日子。

金剛老師是個很負責的老師,他把教學手稿給我,脫稿侃侃而談,可惜我睡著了。他沒苛責我,隻是走上前抽出被我當作枕頭的手稿,上麵歪七扭八地寫著“緒之浜被水母偷襲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猜老師內心是這麼想的。開玩笑的。後來,我被抱到床上睡了個美美的回籠覺。

再然後,我被罰抄並背誦關於緒之浜地地理知識。

之後我再也沒在他的課上睡過懶覺。

年歲漸長,理論知識到位,我被老師安排工作、派上戰場。從黑曜石手中接過武器,我陌生地顛了顛,體內的微小生物都在小跳。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隻是有點興奮,我居然可以上戰場了!

負責教導我的是黃鑽,同時也是我的同伴。

第一次見麵,恰巧陽光正好,照到學校的石柱,照到一片微風拂動的草地和野花,照到腳邊的蝴蝶,照到他。

手指摩梭著劍柄,嘴唇摩梭著字眼,我半天憋不出一個字,最後憋出句“請多多關照”。

黃鑽笑著應了,他說,“尖晶石也是,請多多關照。今後要好好跟著哥哥學劍,不可以睡著啊。”

我的腮幫子一下就不服氣地嘟了起來。哈,又是壞人。

黃鑽是笨蛋,就知道在一旁盯著我笑。

黃鑽是個矛盾的人,他總在月人來襲時分出心神關注我,直到我提醒才專注揮劍,每一次替黃鑽擋箭,他都會無可奈何地把我臭罵一頓,說:“尖晶石你真是個笨蛋。”

但是,他會在我每一次特彆的、嫻熟的揮劍後誇我是天才。

我也相信我是個天才,因為我們之間的關係逐漸從他庇護我到並肩作戰。一百年的時間,我們的巡邏可以用“有驚無險”這四個字來概括,真是件好事。

可是,未來的事不會總照著博物誌書寫。兩千一百四十三年的秋天,我們遭遇了新型月人的襲擊,長矛的尖端被鑽石包裹,勢不可擋地貫穿了我的胸膛。

我不痛,隻是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隻得把身體的大部分重量壓在插入泥土的劍上。

費勁地側頭看向失去雙臂的黃鑽,我心想,這怕不是全要交代在這。弓弦繃緊的細響重重疊疊地敲擊著我的耳膜,我慌了神,眼見著又是一波箭雨,還有彆的方法嗎?沒了。

於是,我把黃鑽推出了攻擊範圍。

下一刻,隻聽見冰裂的脆響,我失去所有控製。

他回頭的時機真夠爛的,我殘存的視力向我昭示著他在向我奔來,然後在我徹底碎裂的那刻怔愣住了。

黃鑽後來和我說,“當時,你就像一朵紅色的蓮花,在綻放到極致的那刻定格。 ”

“好看嗎?”

“一點也不好看,是我見過的最最討厭的蓮花。”

好在老師來得及時,我們獲救了。第二天我就被拚了起來,隻是在腰部缺了塊拳頭大的寶石,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我示意金紅石直接用彆的尖晶石補上,他說我的寶石排異性非常強,沒有任何彌補的可能。開始我還覺得膈應,後來想通了,反正穿上衣服就看不見,何必在意這麼多。我自作聰明地沒有告訴任何人,以為除了我和金紅石沒人知道我少了一塊寶石。

現在想想,其實我根本沒瞞住。黃鑽總在我不注意的時候看著我的腰——那個有缺陷的地方。但是他沒說。

恢複完畢後,我們回歸到了正常戰鬥。可是黃鑽變得很奇怪,他敏感、緊張,越來越多的心神放到我的身上,就算我提醒也不管用。我明白是這件事讓他亂了陣腳,但是明眼人都知道短時間內是無解的。唯一的方法就是讓他相信我的“死亡”和他毫無乾係,但這顯然不可能,黃鑽最不擅長摘除責任,他執念是自己的失誤。他是個笨蛋,不會逃跑,也不會背叛烙□□底的愧疚感。

我想,我隻能變強,強到可以在幫助黃鑽的同時顧及自身。這樣黃鑽才能走出來。於是我向老師申請和圓粒金剛石臨時組隊。

申請通過,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和黃鑽開口。我不可能告訴他我是為了變強,那聽起來像是種抱怨,抱怨黃鑽不夠強,所以作為他的隊友才要找圓粒金剛石組隊。

可他卻好似未卜先知,隻是拍拍我的頭,說:“尖晶石,你是天才,天才要和天才在一起才行。”

我是保護不了你的。

我看著他,迫切地想解釋,每一個字都急不可耐、噴薄欲出,最後卻徒勞地發現每個字都是傷人的,無法說出口的。

無解。

像個死結。

我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大約過了一年,我申請解除了和圓粒金剛石的臨時組隊。身邊的人又變回了熟悉的黃鑽。似乎是因為我的實力漸長,黃鑽也放下心結。頗有興致地向我展示這一年來他發現的新奇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