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息曉開完機，便把文件傳給路濃。

“我也很喜歡《星潮》，自然會上心些。”

有了切實的話題，路濃的精神逐漸放鬆下來，他打開文件，被映入視線的畫震撼地說不出話。

恢弘的構圖恰到好處地奠定了第二章節大戰的基調，那是人和神的紛爭。

高聳的螺旋狀水牆被海神的憤怒卷起，晦暗的天空被層疊的烏雲覆蓋著，被撕開一道裂口，零星的光束從裂口中漏下來，滴落在破碎的浮冰上。

和神話生物相比，主人公踏著浮冰的身型是如此渺小，而這種懸殊的體型對比更凸顯了勇氣的讚歌。

猶如史詩畫般的構圖，是林息曉一貫的風格，將古典油畫的技法下放到通俗的故事中。他的畫敘述感強烈，卻並不像宗教畫那樣晦澀，而是將嚴肅藝術的包裝手法用在他喜歡的故事上。

路濃對這種風格很熟悉，也一直關注著彆人對林息曉的評價。

網絡上不乏自持清高的學院派，喜歡貶低幾句林息曉的風格，以此彰顯自己的正統性。而路濃卻認為，這個時代，能被大眾所喜愛的也同樣值得被稱為藝術，正如許多經典在成為經典之前，在他們的時代也是流行文化。

路濃不敢說自己對“藝術”有多了解，他僅僅是涉獵過一些經典，看過一些評論他在上大學的時候看過毛姆一本挺有名的書，這本書講的是一個有家室、事業有成的的中年男子，有一天突然為了繪畫拋妻棄子，跑到巴黎追求藝術夢想。而這也不能令他滿足，最終他背棄了整個文明世界，跑到遠在南太平洋上的荒蕪小島，過著與世隔絕的粗陋生活，最後卻留下了一幅又一副的傳世傑作。

在那個年紀，路濃雖然喜愛創作，但要做到這種程度，對他而言是很有難度的。

不過，隨著他的作品逐漸增多，路濃逐漸意識到，這件事真的蠻上癮的。

有朋友問他，每天花這麼多時間，堅持搞創作不累嗎？和你花的時間比起來，收入遠比不上隨便做個零工什麼的時薪呀？

而路濃的回答是，並不是堅持難，相反，讓他停下來反而更難一些。

看著眼前的這幅畫，路濃覺得他越發能夠理解小說主人公的心理了——他腦海中的故事，能以這種表現形式出現在大家眼中，即使巴彆塔不給他發這個月的工資也值了。

“有什麼需要修改的嗎？”林息曉問道。

路濃把自己從林息曉的畫中抽離出來，將自己擺回策劃的位置上。從可行性的角度，按照林息曉的原畫來實現會很難。

但是，沒有理由不做。

單機遊戲本就是內容導向的，如果因為實現難度就放棄了精彩的點子，那就沒有選擇這個賽道的必要了。

“沒什麼需要改的，它……很完美。”路濃後半句話聲音低了下去，這話太有個人濾鏡了，但是作為文字工作者，他一時竟然想不出更得體的描述。

“不必拘謹，我現在不是你的導師，也不是製作人，隻是一個供你差遣的場景原畫。”林息曉在“差遣”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路濃的視線對上林息曉帶有玩心的眼神，僅僅是一瞬的接觸，卻讓路濃感覺臉上微微發熱。

為了不讓自己的表情泄露更多奇怪的情緒，路濃趕忙把視線挪回那張圖上。

“站在策劃的角度，它確實契合我的需求。但是，我不確定我們是否有能力把它呈現出來，所以我想請美術組的組員一起討論看怎麼實現，可以嗎？”

林息曉頷首，嗓音溫和，“當然沒問題。”

美術組一聽是來探討林息曉的圖，一幫人便烏泱泱地來了。

看著那張原畫，各個職能部門的美術人員反應各異，同為場景原畫的組員眼睛都直了，其他原畫也是一臉豔羨——這個需求他們是知道的，或多或少也在心裡想過怎麼畫，而在看到這張圖的時候，他們對這個一手締造巴彆塔的人有了更清晰的認知，同時堅定了自己成長路徑的道標。

而模型組的人則一臉憂鬱了，圖是好看，但是要怎麼做啊！

林息曉既然最終選了這個方案，不會把難題整個丟給路濃和其他校招生，自然考慮過如何實現的問題，在講解了一些方案之後，模型組的人臉上的愁容才稍微散去了一些。

路濃沒想到林息曉已經考慮地這麼詳細，複雜的流程被一條條理順，很難想象林息曉在兼顧部分行政管理工作和《天堂2》的開發工作的同時，是怎麼分出時間給《星潮》做出這麼詳細的規劃的。

如果不是他每天都事無巨細地跟進有關《星潮》的每一項進展，他都缺乏正在和林息曉一起做一個新遊戲的實感。

（這裡應該有一句話，從零開始構築夢想之類）

“把六月雨那個昏星的稿子給我吧。”美術組的人都回去對著那張原畫頭疼之後，林息曉說道，“這件事你沒錯，現在‘權祭日光’的工期太緊了，我也不放心把再把昏星交給彆人。”

這提議有些突然，但林息曉剛從項目組那邊過來，六月雨又是美術組的人，他知道這件事倒也在意料之內。

“至於六月雨，我和她溝通過了，這件事績效會扣的，暫時也不讓她跟了。她可以選擇把攢了的年假休了，或者接下一個時間沒那麼緊張的單子，她那個脾氣，也是得改改了。”

雖然這場衝突最終以六月雨的處罰收場，路濃卻覺得心裡有一個坎。

這一天，路濃進項目組的時候，覺得今天的氣氛不太對勁。

組裡的人好像都在時不時地向他投去視線，讓他很不自在。

“主策，你看微博了嗎？”，終於有人忍不住向路濃搭話。

路濃這段時間忙得腳不沾地，恨不得把一個自己拆成兩個用，自然不會把時間花在社交軟件上。

“是有什麼新聞嗎？我很久沒上微博了。”路濃隻當是組員和他閒聊，於是也隨口回應道。

“那……你要不上網看看？新聞算不上，但是……是關於你的，不太好的事情。”組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這話說得路濃有些摸不著頭腦，於是打開八百年沒看過的微博。路濃在網站上的作者號有不少粉絲，但是微博號確是純粹的個人號，竟然有幾百條消息提示。

他打開其中提示最多的艾特一欄，撲麵而來的惡意言論令他皺了皺眉，路濃滑動屏幕，粗略掃了一眼，大概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