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濃深吸了一口氣，在對話框中打字。

“六月雨老師，雖然這一版修正了之前違背設定的問題，但是我想，身為資深原畫的你應該知道，參考素材隻是作為參考，而不是照搬進原畫裡。”

對話框那一邊的六月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正在輸入的狀態，卻始終沒有回複路濃的話。

這種程度的化用，隻是局部的細節跟參考圖的細節是一致的，倒沒有明顯到直接進行縫合或是拚貼，再加上之後被模型師做成3d的角色模型，其中的相似度大概會更弱。

對於絕大多數玩家來說，如果不是故意找茬，或是恰好對參考圖很熟悉，大概是不會發現其中的端倪的。

但是這些素材並非商用，如果被好事者做了對比圖，帶起了抄襲的節奏，大概率是會引發公關危機的，到時候蒙受損失的是整個項目組。

路濃有一些美術基礎，他大概能理解六月雨大概是偷了懶，用這種方法，很大概率是可以既節約時間，又滿足他這個“甲方”的需求的。

這操作，就好像在說，我都按照你的圖原模原樣畫了，你總不能再說我不符合設定了吧？

“我沒有照搬。”路濃等了半天，卻等來六月雨這麼乾巴巴的一句話。

“好，那我修正一下措辭，不是照搬，而是可能會引起糾紛的過度借鑒。我給圖片都標注了出處，你應該知道這些不是商用素材。”

“你標的那麼小，誰看得見？”

六月雨像是突然找到了反擊點，消息一條接一條地跳了出來。

“你一個文案，就動動手指找圖做文檔的事情你都做不好，還想甩鍋給我，既然想我按照你的想法畫，為什麼不找商用素材？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怎麼知道你想要什麼？”

“有林息曉撐腰，還搞定了川井宏之，你很威風啊！”

“這次怎麼說？又要我重新畫？”

路濃給她這連珠炮一般的發言搞懵了，“你先冷靜一下。”

既然六月雨直接撕破臉，絲毫不顧同事間的禮節，饒是路濃也懶得再保持禮貌的尊稱了。

“這次服裝風格基本已經符合需求了，我隻是希望你能修改掉服裝褶皺的走向和掛飾這兩處有爭議的局部，我並不認為是什麼無理的要求。“

而接下來，六月雨的頭像卻灰了下去，也不再回複路濃任何消息。

路濃和美術打交道這麼多年，自認為不是特彆難搞的甲方。之前他在做獨立遊戲，以及給自己小說約稿的過程中，他遇見過不少有個性的畫師，但是想六月雨這麼硬的茬，還真是第一次見。

僅僅是返工兩次，在行業內絕不算頻繁的。

就拿路濃自己來說，僅僅是一個幾百字的角色文檔，他就常常經曆十幾次的迭代，而寫好的數萬字主線文本被全部推翻也是常有的事。

前排的櫻燈把鼠標撇到一邊，轉過頭來，“組裡的人說六月雨摔了東西走了，是不是之前昏星的需求還沒搞定？”

路濃無奈地搖了搖頭，自嘲道，“是啊，大概我始終沒有掌握和美術溝通的技巧吧。”

路濃和櫻燈大致描述了一下這次他們衝突的前因後果。

了解六月雨暴走的緣由後，櫻燈臉上浮現理解的表情，安慰道：“彆這麼說呀，你和其他美術不是處得挺好嘛~不說彆的，就我和伊甸，是吧？”

如果隻是和六月雨關係鬨僵倒還好，現在主要問題是六月雨這個表現，太不穩定了，不像是能繼續完成昏星的樣子，但是工期不等人，人模型師還等著角色原畫開工呢。

路濃正發愁，組裡卻突然一陣騷動。

“我去，伊甸來了。”

“喂，彆摸魚了，製作人來查崗了。”

組裡幾句小聲私語傳入耳朵，他聞聲抬頭看，林息曉帶了個數位屏朝他走來，到了路濃身邊時，便很自然地把數位屏放在他相鄰的工位桌上。

林息曉一進來，整個項目組明顯安靜了不少，就連櫻燈也迅速轉過身，繼續自己的工作。

路濃感覺自己身體像是僵住了，林息曉就在他旁邊坐著，此時他至少應該和對方打個招呼，畢竟導師的身份在這。

但是，至少在這個時候，路濃還沒有調整好麵對林息曉的心態。昨晚酒後狂言的場景曆曆在目，此刻焦頭爛額混合著赧然，呈現出一種如坐針氈的狀態。

林息曉卻像是發出了微不可察的輕笑，路濃一隻手握著鼠標，另一隻手無意義地搭在鍵盤上，他的視線牢牢地盯著演示器，不敢轉頭確認對方的表情。

即使知道對方過來肯定是談正事的，他卻覺得自己像砧板上的魚。

林息曉卻是輕拍路濃的肩膀，溫熱的指尖觸碰到路濃的毛衣外套沒有覆蓋到的皮膚，這個無比正常的動作卻讓路濃一激靈。

“維列斯的場景初稿完成了，我怕Tower上說不清楚，所以過來讓你審核一下。”

林息曉比路濃稍高一些，微妙的高度差讓這句話幾乎是貼著路濃的耳朵說的，深秋快要入冬的室內，空氣中涼意頗豐，對熱氣的感知就尤為明顯。

雙重的感官刺激，再加上路濃的心態作祟，他幾乎要把持不住把心中積攢地對那人的感情一股腦地倒出來。

路濃深吸一口氣，動用極大的勇氣和控製力拗出了一個普通員工的表情，鬆開被他視作轉移注意工具的鍵盤鼠標，故作自然地說道：“辛苦您特地來一趟了，沒想到這麼快就有進展了。”

林息曉這句“給你審核一下”，聽著好像路濃才是上級似的，林息曉這句話音量不大，但是項目組裡此時鴉雀無聲，整個組都聽得很清楚，路濃幾乎能預見到一會被那幾個損友調侃的情景了。

場景的需求是路濃提的，林息曉這麼說看似沒什麼問題，但是這話聽在路濃耳朵裡卻是彆有深意。

就好像在調侃他昨天酒後的發言一般，你既然這麼有野心，就讓你體會一下當製作人上級的感受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