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息曉把浴巾和衣服掛好,自然地坐在了床的另一側,狀似無意,“剛才那場三國殺結束之後,我有在想一些事。我在想,以後等哪一天你走在了我的前麵,我們的相處模式會不會發生變化。”
路濃心中微動,林息曉的假設有些跳躍,甚至莫名其妙,但隻是順著這個方向想想,他竟隱隱有一種騰升的渴望,但這種渴望又很快被壓了回去。“是因為我贏了您嗎?那隻是一個遊戲,一個小小的桌遊,什麼都不會代表。”
在路濃此前的職業規劃中,他曾經給自己設立過一個終點,那就是走到和林息曉相對應的位置。超越?林息曉是他從玩家到設計者轉變的誘因,也是近十年來唯一追逐的人,這是他以往沒有考慮過的事。
林息曉卻道:“確實不能代表什麼,剛才隻是一個契機,我也不是第一次考慮這個問題。有時你或許會認為我在經驗上比你高明,這是客觀存在的,畢竟我入行比你要早太多。”
“其實,你已經見到了我在那個年紀不曾見到的風景,或許那一天並不會太久。”
即便如此,林息曉這個假設也不大成立。
路濃糾正道:“您似乎忘記了一個重要的點,我是文案,而您是場景原畫。”
在他這個位置,曾經有一位離林息曉最近的人,對於那一位,路濃仍然有諸多疑問。
路濃問:“當時,聖夜為什麼會離開呢?”
林息曉的語氣有些可惜,“她不再做遊戲了。”
這是路濃意料之外的回答,驚訝道:“聖夜……前輩,轉行了?”
林息曉:“當時《天堂2》剛上線不久,巴彆塔公司規模很小,開發人員不夠,產能也不足,因此更新的壓力很大,包括聖夜在內,全組每天都加班到很晚。”
“有一天夜裡,我記得那是一個版本日。她回家的時候出了車禍,車禍本身並不嚴重,隻是刮擦,但是那個時間點,那個精神狀態的聖夜卻受了不小的驚嚇,情況非常不樂觀,導致了……流產。”
“當時她的丈夫認為是公司的加班導致了妻子的流產,於是起訴了巴彆塔,聖夜也直接辦了離職。她是初創成員,我們不希望這麼多年的關係以這種方式收尾,最後公司按照她丈夫的要求賠了一筆錢作為和解費,聖夜也徹底離開了行業。”
路濃沒想到竟然這位初代文案的離開竟然還有這樣的內情,突然有些後悔問這個問題。
“抱歉,我不該對這件事刨根問底的。”
林息曉搖了搖頭,“你接任了她的擔子,這也是你有權利知道的。那時候所有人情緒都不好,文案組徹底跨了,版本延期,聖夜斷聯。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聖夜與我們的關係也沒有那麼不堪,偶爾我們也還會分享關於《天堂2》的事,她對遊戲的感情還在,隻是累了。”
“隻是那場意外和人生選擇的不同,讓她選擇離開了行業,對她來說,堅持所謂的夢想給家庭帶來的是傷害。現在,聖夜在新的行業裡也過著很好的生活,人生,總是有聚有散的。”
許久之前,林息曉在S市的江邊也說過類似的話。
這些年,他見證了有多少人懷著一腔熱忱進入這一行,卻被無休止的加班、各種渠道為王的換皮遊戲磨光了熱情,最後隻能夾著尾巴,帶著疲憊的心逃離那些以“高新產業”為宣傳點的都市。
但是,正是因為遊戲如此有趣,也有人始終堅守著自己想做的東西,也總有年輕的人願意賭上我自己的未來。
路濃:“我想做出被很多人認可的好遊戲,但如果彆人不喜歡,也沒有關係。”
“如果有一天,我的遊戲掙不到錢,我就去打一份維持生活的工,把溫飽之外的錢都拿來開發自己的獨立遊戲。”
“在這一行堅持,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這樣…所以我想,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離開吧。”
林息曉目光沉沉,“會的,如果是你的遊戲,會有許多人認可的。”
他攬過路濃的肩,這個角度能夠更清楚地看到對方的表情。
“如果應許地在未來遇到了最差的情況,至少我也會在。”
“或許我們會在白天一起去街上賣烤串或者雞蛋灌餅,晚上一起做遊戲……你是策劃,我是美術,如果招不到程序,恐怕還得學著怎麼編程。”
林息曉的額發帶著些未擦乾的細小水滴,沒有眼鏡的遮擋著的那雙眼睛,少了些上位者的姿態,多了幾分少年氣。
這樣的林息曉與路濃記憶中那個在之江一中坐滿人的大禮堂中神采飛揚的、閃閃發光的人漸漸重合。
他是他夢想本身,他追逐了好多年。
“……學長。”
林息曉啞聲道:“小路,你叫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