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憲出殯的這天,顧蓮穿了一身素色衣衫過去吊祭。
徐夫人哭得傷心欲絕,“憲兒啊……,你還不到三十歲,生龍活虎的一個人,怎麼就這麼去了……”
旁邊的徐大奶奶默默流著淚,眼神絕望而呆滯。
在她身邊跪著兩個稚齡女童,一起跟著哭泣,另有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兒,被奶娘抱在懷裡,應該是徐憲的幼子。
徐嫻一麵落淚,一麵小聲勸解著母親。
徐姝腫著一雙眼睛,不停抽泣,扭頭看見顧蓮進來,哭聲微微一頓,旋即飛快的下了腦袋,舉動頗為奇怪。
顧蓮剛想過去安慰她幾句,徐二奶奶過來了。
如今徐家女眷隻剩下她還能夠主事,大約是忙前忙後不得歇,臉色頗為憔悴,眼圈兒紅紅的,哽咽道:“我家大伯走得倉促,多謝各位親眷過來送上一程。”
大夫人握了握她的手,“英年早逝,難免叫人痛心。”
這話惹得徐夫人又是一陣大哭。
徐嫻和徐姝不停的安慰母親,顧家女眷亦是紛紛上前勸解,好不容易才勸住,徐二奶奶柔聲勸道:“娘你是上了年紀的人,少哭些,彆把身子熬壞了。”
徐夫人直掉眼淚,聲似心碎,“白發人送黑發人,叫我……”看著半屋子的顧家女眷,強忍了忍,“走……,我們到後麵說話。”
徐嫻和徐姝一左一右攙扶著母親,領頭往前走去。
徐姝好似很緊張,短短的距離,莫名其妙的回頭看了兩次,----顧蓮覺得她像是有話要跟自己說,但是卻什麼都沒有說。
到了後廳,主客等人依次落了座。
徐夫人說不上兩句話,便是淚如雨下。
顧家女眷紛紛安慰,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你勸一句,我勸一句,隻有三夫人一臉陰沉沉的,根本就懶得開口。
自己在漢中做刺史夫人多麼風光?什麼徐家,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指揮僉事,居然還敢造反?不到半年就淒慘成這樣,滅門也是遲早的事!
----安陽是呆不得了。
還是趕緊和丈夫商量商量,早點帶著兒子們離開此地!或許……,可以先去投奔一下自己的娘家,聽說那邊暫時還算太平……
“哎喲!”三夫人忽地一聲尖叫,抬起吃痛的右手,已經被茶水燙紅一小片,忍不住朝小丫頭罵道:“你沒長眼睛呐?……怎麼端的茶?!”
徐夫人正在和客人們說著兒子逝去的傷心,被尖銳的罵聲打斷。
徐二奶奶的臉色很不好看,----小丫頭弄灑茶水破了客人固然不對,可是徐家正在辦喪事,這般大呼小叫的算是怎麼回事?上前沉聲吩咐,“快拖出去……”
話未說完,那小丫頭竟然兩眼一翻,忽地暈了過去。
徐二奶奶更是惱火不已,自己還沒有責罰,丫頭鬨得自己這般難堪,真是又羞又氣又惱,當即斥道:“還不快把這個蠢丫頭給拉出去?重新給顧三夫人上茶!”
徐夫人微微歎息,“老大一去,老大媳婦整個人都恍惚了,這個家……”她的眼淚滾珠似的掉下來,“……怕是也要散了。”
顧蓮接了小丫頭的茶,習慣性的打開茶蓋,撥了撥。
“三嫂!”徐姝突然撲了過來,“三嫂……,大哥就這麼走了,二哥又受了傷,三哥整天都悶聲不說話。”放聲大哭起來,“我好害怕……”
眾人聞言都是一怔,神色尷尬。
徐二奶奶卻是心煩不已,自己一麵惦記著丈夫的傷勢,擔心二房的將來,偏生還要挑起辦喪事這種大梁子。
聽方才婆婆的話,多有覺得自己不如大嫂之意。
正在焦頭爛額,偏生小姑子又胡鬨起來,居然抱著未過門的顧氏喊三嫂,自己隻覺頭都快要炸了。
趕忙上前拉人,哄勸道:“姝兒,你是不是傷心的有些糊塗?蓮娘還未過門,怎麼能先叫嫂子呢?快彆胡說了。”
“我沒有!”徐姝拚命掙紮,推開自家嫂嫂,緊緊摟住顧蓮的脖子,飛快耳語,“彆喝茶……”她被嫂子和丫頭分離開來,一點點後退時,仍然淚盈於睫死死盯著顧蓮,閃爍著焦急和擔心!
那眼神……,好似一道亮光,照開了顧蓮眼前的重重迷霧。
徐夫人覺得眼前真是亂透了,長子死了,次子受傷,家裡亂成一團糟,小女兒還是這般胡鬨,疲憊道:“嫻姐兒,你先把姝兒帶回去。”
徐姝被姐姐和嫂子架著,拉拉扯扯出了門,眼看身影馬上就要消失,再次張大嘴巴高喊道:“三嫂!三嫂我好害怕……”
餘音嫋嫋,帶著不甘心的哭聲漸漸遠去。
徐夫人與客人們歉意道:“姝兒年幼不懂事,這幾天為她哥哥的事傷透了心。”擦了擦眼淚,歎道:“胡言亂語的,還好今兒沒有外人。”
四夫人忙道:“二姑娘一向喜歡和蓮娘玩鬨,反正將來……”
顧蓮隻瞧著母親的嘴一開一合,耳朵裡麵嗡嗡的,根本就聽不清說了什麼,雙手緊緊握拳,儘量讓自己鎮定一些,千萬彆發抖。
微垂眼簾,朝那茶碗淡淡的掃了一眼。
想起一進門徐姝怪異的表現,以及後來上茶小丫頭的緊張,甚至嚇得暈倒,還有徐姝對自己出格的稱呼,還有那一句耳語,“彆喝茶……”
心下頓悟,忍不住輕輕的勾起了嘴角。
----祖父擔心的事,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