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勢兩端雲泥之彆,她曾見過兩端分明的模樣,於是也過早的明白了這個道理。
後來,呂姑姑死了。
她死在若蘆巷中,一張草席卷過屍身。
每日前來若蘆巷收斂屍體的木板車經過洛久瑤居住的屋室,車輪碾壓著地上乾涸的土塊,轆轆聲在她的耳畔回響,像是碾過她的耳膜,一遍遍的,經久不息。
呂姑姑被葬在哪裡,是否有入土為安,洛久瑤不得而知。
宮中每日都有死去的人,死去的人實在太多了,沒人會留意一個若蘆巷中奴仆的生死。
身上依舊燒得滾燙,洛久瑤依稀想起那年她十三歲,那是呂姑姑為她過的第二個,也是她這些年過的最後一個生辰。
呂姑姑將先皇後賞賜的那塊玉佩交到她手裡,說——“好孩子,你福澤深厚,日後會有老天保佑的。”
會有嗎……洛久瑤恍恍惚惚的想著,又恍恍惚惚的醒來。
才睜開眼,桃夭一陣風似的閃至床畔。
“殿下,您醒了。”
她眼中閃著明快的光,將新打濕的布巾換在洛久瑤的額頭上。
洛久瑤扶著布巾坐起身,轉眼瞧見腕側纏上的細布。
新傷疊舊傷,似乎真如沈林說的那樣,她的傷就沒斷過,
窗外還未黑下來,想來這一睡沒有很久。
藥還是溫的,洛久瑤接來喝下。
苦澀味像是流進骨子裡,卻也潤了她乾啞的喉嚨,她道:“桃夭,今日在懷明湖……”
提及在懷明湖發生的,桃夭一憋嘴,金豆子險些掉下來。
“今日您可要嚇死奴婢了,奴婢本與沈大人一同等著殿下,誰知賀小姐卻突然說些那樣的話,還將殿下您拖入湖中……”
“是沈大人眼明手快將您帶上來,又安排著護衛去撈賀小姐,這才沒鬨出人命。”
原是沈林一直沒走。
洛久瑤又問:“那他們現在如何?”
“禦醫瞧過,也抓了藥,說是無需太過擔憂。”
桃夭道,“隻是鬨了這麼大一出,不僅驚動了太子妃,淑妃娘娘也知道了。沈大人與賀小姐浸了冷水又都昏迷未醒,不好就這樣將人送回府,淑妃娘娘便稟報聖上,將二人留在了宮裡。”
洛久瑤隱隱有些擔憂:“留在宮裡?他們在何處?”
桃夭想了一下:“宮中空下的園子有許多,沈大人住在就近的西清閣,賀小姐被太子妃安置在了南蓉園。”
洛久瑤略略思索,取了額頭布巾,下床披衣。
桃夭匆忙製止:“殿下,您的燒還未退,合該好好歇著才是,怎麼好下床?”
洛久瑤心思雜亂:“你與青棠守在宮中,我去去就回。 ”
桃夭手忙腳亂的攔她,勸道:“殿下,您要顧惜著自己的身體,若是道謝,明日再去也不遲啊。”
洛久瑤撫一撫她的肩,如實相告:“桃夭,我隻去一趟就回……我心中亂的很,喘不過氣來”
心尖……好像比額頭還要燙。
桃夭放手,認命般為她加了件氅衣,囑咐道:“殿下,宮中人多口舌,等下天黑若叫人瞧見您在西清閣,指不定又要傳些什麼閒言碎語,您萬要仔細些,早些回來。”
洛久瑤知桃夭心中擔憂,白日在懷明湖那一遭實在驚了她,於是認真點頭。
自延箐宮悄聲走出,似有一道身影在簷側閃過。
洛久瑤留意到那身影,卻不知其用意,回頭瞥一眼,仍朝西清閣去了。
--
延箐宮與西清閣在完全相反的方向,洛久瑤避開巡衛走到園子裡時,天色已暗下來了。
西清閣地處偏僻,周遭守衛不多,禦醫已離開了,閣中隻留了兩個宮侍看顧。
洛久瑤自側門溜進,見二人正規規矩矩地侯在門外,想是沈林還未醒來。
夜寒風冷,她打了個冷戰,昏沉的頭腦也清晰了兩分。
爬高翻窗的事洛久瑤在若蘆巷時沒少乾過,如今也輕車熟路,於是她繞到閣後,自後窗翻了進去。
房內昏暗,隻燃著一盞小燈。
少年正躺在床上,安靜的合著眼。
紙頁洇了水,濕透了,仿佛隻需輕輕碰一碰便會化作細碎飄落的白絮。
洛久瑤半俯在床畔,望著他毫無血色的唇,輕輕牽過他的手腕。
她幾乎不敢碰他,並著指,小心探了探他的脈息。
與她不同,沈林雖身上發熱,手卻是冷的。
洛久瑤探一下,又去探,她不懂醫理,隻能想,至少還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