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微蕩,意識恍惚間,洛久瑤的衣袖緊了緊。
一雙手攥過她的衣袖,又循著衣袖牽住她的手。
洛久瑤猛然從恍惚中掙脫出來。
但湖水太冷,身上的關節都被凍僵,她依舊使不上半分力氣。
少年牽緊她,輕扶過她的肩膀,略微用力將她帶出水麵。
窒息感消散,洛久瑤卻嗆了太多的水,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下意識回首,望向湖麵。
沈林從她的動作中讀懂了她想要出口話語。
他輕聲開口,聲音有些許發啞:“殿下放心,臣會去瞧賀小姐。”
懷明湖畔人本稀少,但賀令薇在的高聲喧嚷引來不少注意,沈禦史也一同躍下懷明湖後,宮侍迅速圍上前來。
桃夭聽到動靜便匆匆趕來岸邊,如今焦急幾乎要躍下水,見二人浮起忙將繩索拋出。
繩索的另一端已係在欄杆上,沈林接過繩索,攬緊懷中人的腰肢,借力躍至岸上。
桃夭匆忙扶穩洛久瑤。
腰間的手臂鬆開,身畔人折返回湖畔。
自水中脫身,洛久瑤身體僵硬,濕涼的發貼在頰側,被風吹得發硬。
她的指骨劇烈顫抖著,手腳發軟,一時直不起身體。似有很多人在耳畔同她說著什麼,可水聲嘩啦作響,她什麼也聽不清楚。
她也想說話,卻低伏著身體嘔出水來,眼前頓然發花,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吐乾淨胃裡的水,洛久瑤才發現袖口不知何時劃破了,腕上添了一道細長的傷口。
懷明湖的動靜驚動了泉清園,唐寄月交代宮侍不許聲張,又命侍從守好宴上眾人,也匆忙趕到。
她瞧過湖畔情狀,有條不紊的分散開宮侍,又命禦醫去瞧沈林與才自水中撈出賀令薇。
而後她走來洛久瑤身畔,朝她懷中塞了個還溫著的手爐,又解下氅衣披在她身上。
手爐與氅衣都溫熱,洛久瑤卻好像還浸在冰寒的湖水裡,沒能從中汲取到一絲暖意。
禦醫纏好她腕處的傷口,又為她把脈,稟報給唐寄月。
洛久瑤也聽著,聽到禦醫說她眼下無事,又聽他歎,說她小小年紀身子骨卻差,日後是該好好養著補著,萬不要再受寒亦或虧欠。
唐寄月替她點了頭。
好一會兒,洛久瑤的掌心終於回暖,指骨也緩了過來,不再顫抖得那樣厲害。
濕意附在身上,她下意識向旁側瞧,卻隻能看見宮侍匆匆往來的身影。
“彆擔心,禦醫瞧過,沈大人無礙”
不等她開口,唐寄月輕聲道,“不過他先救了你,又一定要看著守衛撈起賀小姐才罷休,浸過冷水又遭風吹,立時發了高熱……眼下這副模樣,今夜怕是不好將人送回沈府了。”
縱使唐寄月說無礙,洛久瑤的心卻始終懸著。
她哪裡放心得下,沈林的身子骨她不是不知。她曾見過他飲下那些苦澀的藥湯,也見過他試著重新拿起刀,拿起劍,拿起院中那柄落了鏽的長槍,卻一次次因體力的消耗而麵色慘白,指尖微微痙攣。
絕望的痛意湧上心尖,她合眼,好像又看到躺在她懷中的沈林。
大片大片的鮮紅浸透她的衣袖,她看到那支閃著血色的,穿過他心口的羽箭。
她從未想過叫沈林來白鷺亭會發生這些,若是他因此有了什麼差池……念頭浮現又擴散,洛久瑤心口發悶,窒息感翻湧而至。
唐寄月再次喚禦醫前來。
她輕拍著洛久瑤的背,像是母親輕柔的哄著繈褓中的嬰兒,試著柔聲安撫她:“沒事了……阿瑤,已經沒事了。”
洛久瑤攥緊她浸濕的衣袖,眼淚落下來。
她似乎哭了許久。
哭到有人幫她換下濕透的衣衫,她的身子仍發燙,意識昏沉沉,不知不覺又沉到了夢裡去。
好似回到了身處若蘆巷的那些年歲,也再次望見了漫長無際的一個又一個日夜。
也是歲末,她穿的單薄,一場大雪後發了高熱。在若蘆巷時對她多有照顧的呂姑姑為了給她求一副藥,賣掉了本想留給小孫女的桃花繡帕。
呂姑姑是先皇後身邊的舊人,先皇後薨逝,洛淮將先皇後宮中的侍從散了乾淨,呂姑姑也被發落來了若蘆巷。
呂姑姑的女兒早就沒了,隻在撒手前留下了個小女孩兒。
呂姑姑沒念過什麼書,隻好請識字的宮人為小孫女兒起名,宮人思來想去,剛巧瞧見書頁上那一句“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她的小孫女生在春天,便擇了名為——桃夭。
先皇後薨逝,桃夭因年歲尚小被花房管事帶走,年歲大些該是在花房做些侍弄花草的活計。洛久瑤與桃夭的年歲是差不多大的,呂姑姑瞧她親切,便忍不住對她多關照些。
若蘆巷中錢財不是稀罕物,吃穿用品才值黃金萬兩,呂姑姑為了給她求藥賣掉了繡帕,又在得知她生辰後用手上的鐲子換了包飴糖給她,卻至始至終留著先皇後賞給她的玉佩。
她說先皇後曾在桃夭染病時尋來禦醫救了她一命,她便該永遠記著她。
人到年老時總愛無端說些反複的話語,那時的洛久瑤在旁聽著呂姑姑一遍遍的念,想,呂姑姑視若珍寶的玉佩或許隻是貴人隨手的賞賜,竟能叫她感激涕零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