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她才醒來又吹冷風,沈林晃蕩的輕緩,秋千小幅擺動著,比起風吹也相差不多。
沒一會兒,秋千停了,洛久瑤也清醒過來。
她歪了歪腦袋,看向坐在另一端的少年。
白日天色陰沉,這會兒反倒出了月亮,光線落在他略有些單薄的肩上,隱隱照亮他衣袖上的暗色蓮紋。
洛久瑤垂首,才想起他早已將氅衣給了她。
“沈林,你風寒未愈,氅衣給了我,你再病倒了可怎麼好?。”
沈林搖頭:“院中無風,不算冷。倒是殿下冬日未過便在院子裡打盹兒,風寒怕是要重了。”
洛久瑤偏不聽,將氅衣遞過去一角:“那你蓋上些。”
大概是覺得同披著一件氅衣逾矩,沈林初時沒接,道:“臣真的不覺得冷。”
洛久瑤便伸著手,許久沒收回。
於是沈林接下,牽過衣擺蓋在膝上。
秋千椅輕輕搖著,庭院內光線明亮,洛久瑤仰首。
這月十五已過去許久了,而此時明月高懸,月光還是很亮。
洛久瑤望著皎然的月色,餘光裡儘是身側少年的身影。
淺白的月色流淌在他身上,覆在他的發梢眉端,他坐在那裡,像極了一場稍縱即逝的夢境。
重回此地的不真實感再一次席卷而來,回憶與現實重疊,她低聲開口。
“年年今夜,月華如練。”
沈林側首。
月光瑩瑩籠過少女飄蕩的長發,她的下頜揚起漂亮的弧度,頸側那道傷口完全消了,留下一道暗色的印,印在小痣旁側。
沈林收回目光,接道:“殿下所吟詩句,太悲涼了些。”
於是洛久瑤輕聲笑笑,沒有繼續說下去。
晚風拂麵,她睜開眼,垂著雙腿晃動秋千,轉了話題:“這秋千比我在宮裡見過的結實許多,坐三人也承得住,是哪家工匠做的?也該讓宮裡的工匠學一學。”
沈林輕笑:“是我兄長做的。”
原來是沈停雲。
“原來是大人的兄長。”
洛久瑤腦袋靠在椅背上,望著一晃一晃的月亮。
“大人的兄長真好,我要是也有這樣的兄長就好了。”
“殿下萬金之軀,兄弟姊妹亦是常人家裡所不能及的。”
沈林恭維一句,又道,“至於臣的兄長……幼時他不大愛理臣,長大後終於能與他有些話題說,他卻總是在北地,很少回家了。”
他再不能習武,更不可能隨軍征戰,沈停雲與沈長弘不能帶他去北地,反而將偌大一個沈家交了他。
洛久瑤道:“沒什麼差彆的,是大人高看了皇家,至少大人的兄長會為大人紮秋千,而不是……”
她抬起右手,遮在眼前。
澄亮的月色被她的掌心遮住半數,餘下些順著指縫流淌進來,像是涓細的春溪。
溪水濡濕她的指縫,流過她的麵頰,洛久瑤想,沈停雲雖征戰在外與家人聚少離多,卻是真心疼愛沈林這個弟弟的。
——而不是如她的兄長那般,命司天監道她生身不詳之言後在宮中大肆傳播,後又派人跟去若蘆巷欺淩於她,在霜寒九天時搶走呂姑姑買給她的取暖衣物,碾碎了她的指骨。
溪水霜凍,在指縫中結了冰,她的指節又開始輕輕顫抖。
洛久瑤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的嗓音中染著些許失落,見她欲言又止,沈林沒有追問。
他道:“殿下若是喜歡秋千,臣……我也是會做的,若還喜歡旁的,城北的雜衣市亦有賣許多玩趣的東西,殿下想要什麼都買來就是。”
洛久瑤鼻子一酸。
她想說“好”,唇畔微動,卻先發出了一聲嗚咽。
身側人原本隻是低落,如今竟被他惹得哭出聲來,沈林一時有些無措,匆匆傾身離她近些,想要瞧清楚她的眼淚。
秋千椅晃晃蕩蕩。
“二哥,阿瑤姐姐。”
孩童自院門跑至秋千架前,朝二人行了一禮,“方才找不到二哥,原來是在阿瑤姐姐這裡……咦?二哥怎麼把阿瑤姐姐惹哭了?”
洛久瑤才要開口,沈煜已毫不見生的朝秋千椅上爬。
擠進二人中間,他抬手去擦拭洛久瑤頰側的淚水,稚聲稚氣道:“姐姐不要哭了,星星都掉下來了。”
洛久瑤被他逗笑:“你這小孩,嘴怎麼這麼甜?”
眼前的孩童是與前世回到燕京後截然不同的沈煜。
沈煜放下手:“姐姐的淚水價值千金呢。”
洛久瑤又笑。
見她重新笑起來,沈林終於安心下來。
他看了看沈煜。
他這個弟弟,似乎與洛久瑤有天然的親近。
秋千椅晃動,沈煜來後更是催著快些蕩,於是沈林和洛久瑤一左一右搖著,吱呀呀的,沒一會兒便晃蕩得沈煜困倦起來。
直到男孩靠著椅背眼都睜不開,沈林送人回房睡覺。
洛久瑤也回到房中。
夜已有些深了,她不覺得困倦,便坐在矮榻前煮水,擺弄著侍從送來的茶具與茶罐。